秦貞娘回頭看向秦芬, 見五妹麵色從容,似是比平日還白淨些,心下不由得自愧, 身為姐姐, 尚還不如做妹妹的從容。
湊近了看時, 才瞧見秦芬麵上的妝粉,比平日裡還厚一些。
姐妹兩個都看懂了對方眼中的探究,視線一對上, 各自轉開去。隔了片刻, 都輕輕笑出聲來。
“五丫頭,原來昨晚上,你也不曾睡好。”
“這話, 該我問四姐才是。”秦芬聽得秦貞娘語調略有些沉重, 有意逗她高興些, “我是卑微的庶出丫頭,有點子心事也不奇怪,四姐是咱們二房金尊玉貴的嫡出大小姐, 怎麼也揣著心事?”
嫡庶尊卑這樣的字眼, 從前隻秦淑嘲諷人時說過,秦珮不懂事時, 也曾提過一兩次, 秦芬卻是從來不曾說過的。
秦貞娘猛地看向秦芬, 卻見她眼中閃著戲謔的光,這便知道五妹是與自己玩笑。
諸事煩擾,這當口,旁人對這些字眼隻怕避之不及,五妹卻大喇喇地和自己逗起趣來, 若不是缺心眼,便是存心哄自己高興了。
原來,這家中還有一個人,是與自己一樣,行事隻是論跡論心,不講身份差彆的。什麼嫡庶,什麼正室妾室,什麼紛爭煩擾,都一邊去吧!秦貞娘忽地心懷舒暢,挽住秦芬的胳膊:“走,去我院裡畫畫去!”
姐妹二人說是畫畫,也不曾當真揮毫潑墨,命丫頭抬了長案放在廊下避風處,兩人隨意畫了幾筆蘭草,便把筆擱在桌上,頭並頭地說起話來。
先說些天氣吃食,又說些衣衫首飾,繞來繞去仍是些閒話,秦芬知道自家四姐一肚子心事,隻是她不說,秦芬也不好刨根問底,於是耐著性子,與秦貞娘慢慢敘得許久。
秦貞娘忍了又忍,實在忍耐不得,歎了口氣:“五妹,你可知道,昨兒晚上我為什麼不曾睡好?”
秦芬搖了搖頭,尚未說什麼,春柳便急急上前一步:“姑娘!”
秦貞娘直起身子,麵容微微冷凝:“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今兒我和五姑娘說的話,你儘管報上去就是。”
春柳一聽,冷汗都滲了出來。誠然,她是太太特地挑了給姑娘的,可是姑娘才是她的正經主子,論情論理,她都該選姑娘。
更何況,是個人都能看明白,服侍閣老的侄孫媳婦,和服侍尋常官眷,哪個才是青雲路。
春柳用力一捏手裡的帕子:“姑娘,奴婢不敢!”
秦貞娘這才回過頭來,一張鵝蛋俏臉,說不出的苦澀。
耐心聽完秦貞娘的話,秦芬的一顆心,不由得更憂慮了。
為了腹中那不知男女的胎兒,楊氏竟已魔怔到這種地步了!她越過秦覽,下重手處置兩名妾室出府,已是手段淩厲,如今,竟連親女兒,也被掛在了秤鉤子上。
昨兒晚上,楊氏特意親臨秦貞娘的屋子,說些嫡庶有彆的大道理,又囑咐秦貞娘立意上進,末了,諄諄教導幾句:“秦淑已做起了公婆衣,貞娘與薑家也算是定下了,也該表表心意的。”
這樣刻意討好薑家,秦貞娘嫁過去了也不見得受尊重,更緊密的,隻是薑秦兩家結下的這門姻親罷了。
說到這裡,秦貞娘的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嘴唇哆嗦半天,好容易說出一句整話來:“三姐給柯家裁衣裳、縫襪子,那是禮節,我現如今就趕著做這些,成什麼了?!”
秦芬也想不到,一向端方的楊氏,竟能出得這樣的餿主意。
不過,想想也是,中樞內閣總共隻六位大臣,那位薑閣老已是位極人臣,薑家這樣的好親,任誰都不敢輕忽。
“其實……太太說的事,雖急切些,卻也不違反禮製的。”秦芬知道薑秦兩家的事已過了明路,楊氏的提議並不算太過分,隻是有些上杆子罷了。
秦貞娘把手裡的帕子甩來甩去,仍是氣鼓鼓的:“前十三年,娘總教我克製、隱忍、守禮,怎麼如今懷了六弟,事事都變樣了?”
還不是重男輕女惹的禍,秦芬在心裡默默說一句。
“娘說了,這些針線,必得要做的,過些日子送禮去薑家,她要收了一並送去的。”秦貞娘說著,用力哼一聲,“我才不做!”
楊氏深更半夜貴步親臨,與女兒促膝長談,女兒卻不肯聽那一席良言,依著楊氏如今說一不二的性子,還不知要鬨出什麼風波來。
顯然秦貞娘也知道這一條,隔得半晌,又問一句:“五妹,你說我怎麼辦才好?”
秦芬沉吟半日,見秦貞娘目光殷切,終究心軟,替她出了個主意:“我看,你不如再問問父親的意思。”
“問爹?他會管這種小事嗎?”
“薑秦兩家既是姻親,也是同僚,父親文人風骨,隻怕不願在同僚麵前失了尊嚴,四姐問問他的意思,自然更周全些。”
秦芬半藏半露,不敢將夫婦二人意見不合的話說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