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翀秦覽兩個再恨孟氏,也是讀書知禮的,不至於把火氣撒在秦斯這孩童身上,於是兄弟三個,不論內裡立場如何,麵上總是和睦的,聚在一處,也還能和氣坐著喝杯茶。
這些日子,心中煩悶,也隻秦斯領著他四處赴宴,偶爾才能鬆快一些。
家裡好了,外頭卻又不如意了。秦覽想到這裡,不由得長長歎口氣。
隔著窗戶,一道男聲響起:“東翁何故長籲短歎?”
“哦,伍先生,快請進來!”秦覽站起身來,親自迎了伍先生進屋。
伍先生似是怕冷得很,添了件醬色馬甲,頭上戴一頂褚色圓帽,又拿起了煙袋:“東翁子女如金如玉,本該開懷才是,怎麼偏生悶悶不樂的?”
秦覽微微一笑:“犬子和女兒們,叫先生見笑了。”
“哎,嚴重了,我可不是在拍東翁的馬屁。”伍先生稍稍正色,“兄友弟恭,姐妹和睦,這是家宅興旺之兆,東翁該高興才是。”
秦覽從前隻瞧著長子聰慧,嫡女伶俐端方,庶出女兒們活潑可愛,但子女年幼,他還從未想過什麼將來,這時聽伍先生說了,隻覺得自家前程無限,倒真高興起來:“哪裡哪裡。”
不過一瞬,又愁眉苦臉起來:“隻可惜,我兒年幼無知,尚須得靜心讀書,我女蒲柳之姿,也不敢攀附龍鳳,恐怕將來隻是爾爾。”
伍先生聽得這一席話,倒把秦覽又高看一眼:“東翁慈父之心,令人感動。然攀附之事,何用折進子女去,外頭有多少便宜行不得的?”
這話卻又不像在說子女之事了,秦覽眼前一亮,試探地問:“此次康稟安的事,難道還有解法?”
“我聽東翁說過,前次辦采選的洪大監,如今已任秉筆太監了,這位子非皇帝親信不能任職,可與內閣分庭抗禮,這洪大監,乃是東翁該使力的地方呐。”
“前次買那妓子,已花了四千八百兩銀子,原以為事情能辦成,誰料半道卻被康稟安截胡了,嗐,晦氣,晦氣!”
“正是如此,洪大監才與東翁同氣連枝啊。這位子本是洪大監訂下的,卻生生被太子那裡奪了去,洪大監的心裡,隻怕也不大高興呢。”
秦覽捋一捋胡須,點頭不語。
伍先生歇一口氣,將煙袋灰倒出來,又從煙袋杆上係著的小布袋裡取出一撮煙絲,輕輕填進煙袋裡,向袖中去摸火絨。
秦覽從桌上拿起火絨,遞了上去。
伍先生點燃煙袋,用力吸了兩口,長長吐出一口煙來。
秦覽趁機又道:“洪錦一個內監,再怎麼得皇上的喜歡,也不好直通通地向皇上提我的名字,我就再算討於好他,隻怕此次的事情也不好辦,那豈不是白花花的銀子,直扔進水裡去了?”
伍先生的臉,隔著煙霧似有些模糊:“他不好向皇帝提東翁的名字,卻能提起調任官員的名字。我聽說那康家出身卑微,隻怕經不起皇帝考問。”
秦覽的眉頭不過是皺了片刻,立即舒展開來,以拳擊掌,放聲大笑:“伍先生這招,真是高妙啊!”
“那位洪大監與東翁頗談得來,他喜歡什麼,東翁自然比我明白,不必我多言了。”
“唔……嗯嗯……”秦覽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伍先生不來問他,他也不說,隨口揀一件外頭應酬的事,與伍先生閒談起來。
這廂裡,秦芬與秦貞娘彆過,腳步一轉,往徐姨娘屋裡去了。
蒲草撐著傘,間或提醒秦芬當心腳下,卻是一句都不問,秦芬去做什麼。
秦芬心下滿意,她知道蒲草是見慣宅子裡風波的,終究比桃香口風緊些,隔得半晌,輕聲道:“你如今回來了,許多事情,能教教桃香的,便教一教她。碧璽姐姐去了張媽媽處,桃香沒個人提點,終究缺了些穩當。”
蒲草低低應一聲,又道:“桃香伶俐,學什麼都快的。”
展眼就是徐姨娘的屋子,因秦芬是突然起意要來,也不曾使人通報,這時徐姨娘便沒站在門口望著。
秦芬忽然頑皮,想瞧瞧徐姨娘家常都做些什麼,便示意蒲草噤聲,順著遊廊,慢慢走到屋前。
“姨娘,太太如今也不缺你做的這些,何苦還要熬著身子做針線,一頭給太太做,一頭給五姑娘做,七少爺的,你倒是叫奴婢們做了。”
“梨花,說了多少次了,肚子裡這個還不知男女的,怎麼好叫七少爺。”
屋裡輕輕一聲脆響,想是梨花給徐姨娘端了杯茶放下,隨即梨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是,奴婢說錯了,奴婢這也是瞧沒有人,才偷偷這樣說一句的。若是個小少爺,姨娘的日子可不是好過了。”
窸窣兩聲,大約是徐姨娘把針線笸籮放在了桌上,她長長歎口氣:“眼見著五姑娘是不會回我身邊了,隻怕以後就在太太那裡過活了,我若是生個男孩,五姑娘的日子……便隻能瞧太太心意了。雖說男孩也是五姑娘的依仗,前幾年的日子,又豈是那樣好熬的。唉,肚子裡這個,隻瞧天意吧,依我說,還是五姑娘好了,我才高興些。”
秦芬原是要與徐姨娘說過生辰的事,聽了這席話,不由得鼻子發酸,眼中一熱便滾下淚來。
妝容已花,也不便再進屋去,主仆兩個,又靜悄悄走了回去。
嫡母如今嚴厲了,父親卻還是和藹的,嫡姐善良公道,親姨娘更是全心全意地疼愛,秦芬覺得,自己的命也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