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連心, 楊氏生死難料,秦貞娘自然沒什麼好心緒,秦芬也不多去計較, 更何況,秦貞娘說的那句話,也並不是衝著秦芬。
秦珮如今漸漸乖順懂事, 又立意上進,這一向都是順著秦貞娘的,這時聽見她的話,卻抬起頭來:“四姐,姨娘和我,自然是比不上太太和你金貴的, 更不必說還加上一個六弟……”
“珮丫頭!”秦芬斷喝一聲, 板起臉來。
翠兒知道這裡的事不該多聽,連忙道一聲回去找燙傷藥膏,飛快地走了出去。
秦芬待要說幾句大道理,忽地瞧見秦珮眼圈兒發紅,嘴巴扁得直哆嗦, 左眼角上還鼓著個黃豆大的水泡,又把那些話咽了回去。
再看一眼滿臉倔強的秦貞娘,秦芬不由得頭疼起來。
男人造的孽,得女人扛錯誤, 大人造的孽,又得小孩子扛錯誤。
對著秦貞娘和秦珮兩個,秦芬都張不開嘴去勸說。勸什麼?又有什麼可勸的?對她們說,家宅和睦要緊,你們和好了吧?
易地而處, 若是換秦芬眼瞧著親娘生死難料,還得聽這些大道理,也想罵兩句。
秦淑站在角落不曾吭聲,這時見無人說話,上來扯了扯秦珮:“六丫頭跟我進屋去。”
張媽媽說出實話,已是又悔又怕,她知道太太對五六兩位姑娘是有打算的,如今六姑娘的模樣,瞧著不像能善了的,往後還不知怎麼辦呢。這時見秦珮進屋,她也鬆口氣,借口要去催熱水,退了出去。
秦芬走到秦貞娘身邊,望望她,才要說些什麼,忽地聽見裡頭發出一聲慘厲的叫聲:“保孩子!”她心裡一凜,說不出話了。
秦貞娘臉兒煞白,緊緊咬住嘴唇:“男丁……男丁就那樣要緊麼?娘為了這男丁,打發兩個姨娘出去,這才鬨出許多風波,此刻,竟連命也不顧了?”
原來,對於楊氏的變化,秦貞娘也是明了的,這孩子,肚子裡還不知藏著多少心事呢。秦芬不由得暗暗歎口氣。
開口說起旁的話,便不必再糾纏方才的事,秦芬倒能張得開口了:“方才那媳婦說生孩子是過鬼門關,太太她此刻,隻是憂心罷了。”
“不,不是。”秦貞娘不曾順口應了,藏了許久的真心話,此時竟憋不住了,“娘她,她是真心地盼這孩子。從前珮丫頭說怕有了弟弟便不受疼愛了,我嘴上笑話她,可自己心裡也悄悄怕過,後頭娘待我還是一樣好,我又覺著自己多心,此時此刻,我卻覺得自己不是多心了。”
她口中日日喚六弟的,這時偏生不喚了,秦芬心下又歎口氣,一時無話。
秦芬知道秦貞娘不是無知孩童,許多哄人的好話也不再去說,想了半天,便道:“四姐餓不餓,叫人煮碗鹹鹹的雪菜肉絲麵來,再臥個荷包蛋,放把小油菜,怎麼樣?”
秦貞娘原是最愛折騰吃食的,這時聽了,卻提不起勁,不過勉強“嗯”一聲,紫晶聽了,已是念佛,不喚小丫頭,自家走出門去吩咐了。
想是許氏知會過廚房了,這時二房要吃食,才一刻鐘就送了來。吃過雪菜麵,人身上暖和了些,心緒便沒那麼壞了,裡頭小媳婦又出來報說能瞧見孩子的頭了,各人心裡,也慢慢輕快起來。
秦貞娘自知方才對著秦芬撒氣不對,這會絞儘腦汁,從腦海的亂麻團中,揀出一件事來:“聽說,爹這次過了上元燈節就要進京去了。”
“嗯,是呢。”秦芬附和一聲,“咱們此次,定是去不成的。”
“沒有今日的事,咱們也是去不成的,總歸娘生孩子就是正月的事了。爹前頭說什麼進京的話,原是哄咱們來著。”秦貞娘說著,又沮喪起來。
“父親哪裡就是哄咱們了?他隻說進京,又不曾說這次過年就去的嘛。”秦芬也覺得秦覽是在哄騙小孩子,故意不把話說清楚,可是這時卻不好跟著說他壞話。
“哼,我以後再不信爹的話了。”秦貞娘仍是滿臉不快。
便是此時,翠兒來送藥膏,隔著門簾揚聲喚了一句,才小心進得屋來。
秦貞娘方才已收拾了心緒,這時更不欲叫大房看了笑話去,抹去臉上的不悅,淡聲吩咐:“紫晶,接過藥膏來,送進去給六姑娘抹上。翠兒姐姐,我們這裡忙亂,就不多留你了。”
翠兒見秦貞娘與秦芬兩姐妹端正坐著,麵色雖有些熬黃了,卻再瞧不出方才的慌亂,她心中不由得起了幾分敬意,此時方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更漏滴滴,姐妹二人耐著性子,將茶水點心慢慢喝過品過。裡頭一疊聲地報了好消息出來,秦芬眼見著秦貞娘的眉心慢慢鬆了下來。
待響亮的兒啼聲響起,小媳婦哎呦一聲:“這小少爺的嗓門,可真亮哪!哎哎哎,尿了!”
秦貞娘輕笑一聲:“這下可都平安了。”
誰知這時,小媳婦又扯著嗓子喊一聲,打斷了秦貞娘的話音:“胎衣也落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