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 天朗氣清,諸事皆宜。
這日一早,二房眾人都收拾整齊, 準備送秦覽出門。
尚未出上房的院門,便瞧見徐姨娘的小丫頭蓮子急吼吼地奔來了, 撞見一大群主子,竟不知該衝著誰說話, 愣怔片刻,手忙腳亂行了個禮,低頭道:“徐姨娘淩晨便道肚子痛, 到這時還未止住,梨花姐姐說, 隻怕是要生了。”
這可真是巧得叫人歎氣, 早不生, 晚不生,偏是這時大夥都出門時要生了。
聽了這話, 秦貞娘上前兩步, 低聲在楊氏耳邊道:“張媽媽早幾日已備好了產婆的, 其餘封窗油紙、乾淨紗布等物也備下了,隻要張媽媽在府中便可。”
前些日子都是女兒理事, 此時女兒張口便有了章程,楊氏心裡甚是欣慰, 隨口點了張媽媽出來:“張媽媽留下照應徐姨娘便是。”
這倒無甚好爭的,哪怕不要出門, 徐姨娘那裡也沒有楊氏親自過問的道理,張媽媽應了一聲,從人群裡站到邊上。
“好了, 走吧。”
秦芬再擔憂徐姨娘,也不好特地為了她撇下一大群人,這時的規矩,便是如此。稍一思忖,對蒲草道:“你認識的人多,留下聽著徐姨娘那裡的動靜,若是有個什麼要幫忙的,請大夥幫襯些。”
秦貞娘聽了,伸手攔了:“她留下,倒不如叫春柳出麵了。”隨口喚過一個上房守屋子的小丫鬟,命她傳話給春柳,將幫襯徐姨娘的事交代一遍,最後加上一句:“叫你春柳姐姐在意些。”
這些日子,姑娘們齊心協力撐起一房,小丫鬟此時也見怪不怪了,聞言脆生生應了,飛奔著往外去了。
春柳是楊氏身邊出來的,比杜鵑的資格還老一些,有她在,比十個蒲草都管用。秦芬心下大定,伸手挽住秦貞娘:“四姐真是我們姐妹的頂梁柱。”
秦貞娘對著邊上的秦恒一挑眉:“那才是我們一房的頂梁柱呢。”
秦芬仔細看一看秦貞娘的神色,見她不似惱怒的樣子,知道她這句不是當真,大約又是旁人說的,於是安慰秦貞娘:“有些話,四姐聽過便罷了。”
秦貞娘拉著秦芬,腳步放慢,漸漸落在人群後麵:“若是你姨娘成日在你耳朵邊上念叨這話,隻怕你也要煩死了。”
秦芬一下子明白過來,大約是此次秦覽隻帶秦恒進京,楊氏心中不悅,老向秦貞娘念叨來著。
從前楊氏可不是這樣絮叨的性子,再如何不高興,也將事情藏在心底,難道現在是產後抑鬱了?
秦芬這樣想著,半遮半掩勸一句:“太太大約是產後憂思,四姐也不必為著幾句話就和太太鬨脾氣了。”
秦貞娘歎口氣:“我不是為著這個心煩,娘是大病初愈,我還能和她一個病人計較?”
她將秦芬又拉得落後一些:“我是煩,從前十幾年,娘教我和秦淑姐弟親近,我那時厭惡秦淑,連帶著也不喜恒哥兒,如今回了老家,與恒哥兒處下來知道這孩子不壞,秦淑如今也改了脾氣,姐妹兄弟終於能和氣了,娘卻又不如意了。”
她說著,又歎口氣,語氣神態全然似大人一般:“往後恒哥兒越長越大,考舉做官,娘還能一直不如意下去?連帶著快要把我也架在火上了,我都不知該幫理還是幫親。”
秦芬聞言,認真地點點頭:“嗯,可是這話呢,也隻四姐是嫡出,有這些煩惱。像我們這些庶出的,便沒這樣的煩惱。”
這一計百試百靈,秦貞娘聽了,“噗嗤”一笑,伸手在秦芬腰間一擰:“你這壞丫頭,總說這話氣人!”
這時已走到垂花門前,該上馬車了,楊氏回頭,卻不見女兒,遠遠一眺,見女兒和五丫頭兩個在後頭笑成一團,於是也不催促,扶著紫晶的手,上了馬車。
到了渡口,訂好的船隻早已侯在岸邊,秦覽領著眾人到了碼頭,自楊氏到秦珮,一一叮囑過,連尚在繈褓的平哥兒,也得了兩句慈父關懷。
船家候在一邊,見雇主一家告彆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催請,秦覽應一聲,擺擺手命船家到一邊:“我們再說幾句,請稍候片刻。”
說完這句,秦覽卻不來與各人話彆,隻舉起右手遮在眼前,極目眺望遠方,望了半日,才回頭道:“此次進京,你們候著我的信,若是平安,也不過四五個月就能闔家團圓,若是風浪大,你們還是在晉州呆著,更好些。”
楊氏到底是有見識的,不過一瞬,便想到了緊要處:“老爺說的,可是太子和睿王……”她此時方知丈夫撇下自己一乾人的用意,又望向秦恒:“既是風浪大,恒哥兒去了,豈不是冒險?”
這一句,卻一點也無陰陽怪氣,秦芬聽了,心下有數,楊氏如今絮叨秦恒,隻怕也有一半是產後憂思過度。
秦覽似是要趕著把話說完,不答楊氏的話,反倒又說幾句要緊的:“英王已派了心腹範離小將軍去鬆江查貪墨案,鬆江那裡,是睿王門人經營多年的錢袋子,若是此番查實了,太子和睿王就要白刃相見了。”
楊氏心裡用力一跳,她可不管上頭哪個坐龍椅,隻是關心家人:“既是如此,老爺和哥哥豈不是……”
“富貴險中求,若是怕這個,滿朝文武都該辭官了。”秦覽用力握了握楊氏的手,“不必憂心那許多,我不過隻是個吏部員外郎,涉險求富貴的事,且還輪不上我呢。至於舅兄,他是封疆大吏,又一向是實乾的,哪個做皇帝,也不能輕易動他。”
夫婦一人又說幾句要緊話,這才依依惜彆。
幾個女孩都知道,秦覽特地在臨彆時說了這話,也有給她們開闊眼界的意思,望著父子一人登船的身影,各人心裡都是思緒萬千。
秦覽和秦恒站在船尾,高高舉著手臂,用力搖著,岸上諸人也擺手相送。
秦貞娘到底是秦覽抱過疼過的,見船拔錨而去,忍不住上前幾步,不住揮著帕子:“父親!一路順風!”
一直到船變成一個小黑點,岸邊的人才把手臂放了下來。
秦珮抽抽噎噎的,將頭埋在秦芬臂彎,楊氏見了,微微一笑:“好啦,六丫頭彆難過了,今日既出門,乾脆遊玩一番再回去。”
秦珮果真是孩子性子,一下子抬起頭來:“真的?”她哭得眼圈通紅,人一抽一抽的,好似個可憐巴巴的小白兔。
楊氏點點頭,領先往馬車邊上走去:“自然是真的,我還哄你不成?”
秦芬心裡卻是一歎氣,徐姨娘生產,她是沒心思玩的,著實想回去看著,可是姨娘生產,本來也沒有姑娘的事,就連秦貞娘也不曾替她說話,她隻好按下心頭的焦急,勉強跟上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