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孬聽了,瞠目結舌,張了嘴又閉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也是無意間門得了這麼件東西,原本就是破損的,偶然間門聽說了前朝那薄胎銅器的故事,便以漿糊粘上,擺在攤上專用來訛人,至於是真是假,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時聽見範離幾句話便說到根子,李四孬不出聲,又把麵前那高高大大的年輕人看一遍,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平平無奇,唯一值得提一嘴的,便是這年輕人生了一對利眼,瞧著有些氣派。
他才要編幾句瞎話來騙人,忽地想起一件事來,這年輕人與宮裡造辦處相熟,豈能是個凡人,這麼一想,人都矮了三寸,喉嚨一動,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範離見他不敢吭聲,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知錯能改就是好人,我瞧你這攤子上的根雕有些模樣,倒不如以後就掙個手藝錢,豈不是比坑蒙拐騙的更好?”
李四孬隻覺得拍在肩上的力道有千鈞之重,知道遇見高人了,含含糊糊應得一聲,便算是順著台階下來了。
牛媽媽見範離幾句話就打發了李四孬,既不曾以勢欺人,又勸人向善,幾乎要替這年輕的範大人拍手叫好,恭恭敬敬與他道彆了,飛奔趕往英王府,心裡卻道,回家要把此事好好與太太說道說道,請老爺好好謝過人家。
見無熱鬨可看,人群也漸漸散去,一個年輕人從人群裡走出來,一拍範離的肩膀:“你這小子,平日張牙舞爪的,何時這麼慈眉善目了?”
範離轉身一瞧,見是自己兄弟,也不與他客氣,回敬一拳:“原來是你小子,我這麼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還管起我來了?”
“我不管你,哪天你把天戳個窟窿,還指著殿下再給你收拾爛攤子?”
範離哈哈一笑:“荊保川,你也忒婆媽了,我從前做事莽撞,你要說我,我如今改好了,你又要說我。”
荊保川看他一眼,與他並肩而行,二人一道往英王府的方向走去。
行得半晌,荊保川慢悠悠來一句:“從前禦史們都把你罵臭了,你也不曾改了那急三火四的臭脾氣,如今幾個地痞無賴就值得你大發善心了?這話說出來,我卻是不信的。”
不待範離開口,荊保川又道:“方才那秦家的四位姑娘,生得倒都是如花似玉,我如今尚未婚配,不如去求殿下,許我一個罷了。”
“你敢!”範離到底是年輕人性子,最受不得激,荊保川不過幾句話,就把他實話激出來了。
荊保川見自己猜中,不由得撫掌大笑,一把勾住範離的肩膀,低聲逼問是哪一個。
若是從前,範離便要得意地點出秦芬,不光說了,還要點出她的聰明伶俐來,好好炫耀一番。如今從祁王和侍衛們那裡學得許多,卻知道珍愛心上人了,隻說一句“反正是最好的那個”,說完這幾個字,把嘴閉得蚌殼一般,再不肯開口。
荊保川微笑著放開範離的肩膀,又隔得許久,問一句:“從前也不曾聽你說過有心上人,你突然便說出這樣一個人來,究竟是怎麼想的?”
範離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順口頂回一句:“英雄好漢,怎麼想便怎麼說,喜歡一個女子,又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怎麼就不能說了?”
他口裡這樣說,心裡卻也在思索,自己為何突然喜歡上那丫頭了。
他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心裡是想要個聰明的妻子的,他也一直知道那丫頭聰明,可是比那丫頭聰明的女孩子,也並非沒有。
仿佛是那天在棲霞寺,初見這丫頭麵容舒展,攜著兩個姐妹說說笑笑,身上有種自己渴望已久的溫暖氣息,空氣中有梔子花香,他突然心動了。
可是從前那丫頭不是挺煩人的麼?在他心裡,她從前的瑟縮模樣,可是一刻不曾忘記。
範離自己也未察覺,秦芬從前那努力掙紮求生的樣子,恰如他才到英王府的窘相,他厭惡彼時的秦芬,正如厭惡彼時的自己。
也許正是從那時起,那奮力向上的小丫頭,就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秦芬坐在馬車裡,腦子裡混混沌沌,也在想著方才的情景。
她前世生得也不壞,自然知道男子愛慕的眼光是什麼樣,範離的眼神,瞧著是喜歡她的。
然而,兩人不過才幾麵之緣,談什麼喜歡?論出身,她比不上秦貞娘這樣的嫡女,論樣貌,她比不上秦淑和秦珮這樣的美人兒,她有什麼值得他喜歡的?
更何況,他對包素蘭、對鐘衡乃至秦貞娘,可都是愣頭愣腦、風度欠佳,看上去隻和叛逆期的秦恒一樣毛躁,哪裡像是會喜歡女孩子的。
秦芬想到這裡,不由得皺眉。
難道他是家裡有幾個美人,相中了自己是個溫吞性子,想著討回去作個擺設?
秦芬愈想愈覺得可能,卻全然忘了,範離方才的眼神,是喜歡她的。
此時此刻,其他三個姐妹正興致勃勃地談著範離這年輕人,有說他心誌堅定的,有歎他家道中落的,也有說他生得英武的,秦芬一心出神,一句也沒聽見。
她前世裡家境尋常,讀書和工作時為俗事所累,無心追求什麼愛情,雖遇見幾個優秀男青年,卻都不敢交往,不是怕彆人瞧不上自己,就是怕自己耽誤了人家。
此時此刻,秦芬心裡又起了那個念頭,自己出身平平,樣貌平平,那人喜歡的當真是自己,不是楊妃娘娘的表妹這個名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