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隔得數年不曾有此溫柔的模樣,這時忽然輕聲細語說幾句,秦覽的骨頭也酥了。
楊氏不知丈夫正心猿意馬,把方家上下,細細說了一遍,又點一點秦珮:“六丫頭,這方家可有許多不足,你自個兒可要想好了。”
秦珮知道,雖然父母和楊側妃都沒有叫自己進王府的意思,也絕不會為了自己一個小小庶女去得罪英王妃,能用方家作借口拒了英王妃,已是莫大的恩賜,這時麵上毫無沮喪之意,竟帶著微笑,一口應下。
楊氏見她曉事,倒在心裡歎口氣,下頭便隻說些家常閒話,安生吃了這頓晚飯。
隔日上房便放了話出來,秦家要與方家作定婚事。
秦芬和秦貞娘坐在屋裡對弈,乍聽見小丫頭說這話,還當是謠傳,秦貞娘還瞪一眼:“誰傳的這話,自去碧璽那裡領不是!”
小丫頭見四姑娘不信,急得都要結巴了:“是,是紫晶姐姐傳話出來的,說三姑娘展眼就要出門了,太太賞了壓箱底的東西,趁手給六姑娘那裡也選幾樣東西,正叫開庫房選東西呢。哦,太太還說,方家的祖籍是遼州,說不得要回老家去探親的,叫給六姑娘選幾件好皮子。”
這話說得雖委婉,卻也明白透了秦珮要和方家結親的意思,秦芬隻是稍稍一想便知道,這是為著拒絕英王妃。
上房這麼一折騰,下頭人便要傳遍此事,回頭再對英王妃說起秦珮許了親事時,便不那麼生硬了。
秦芬猛地站起身來,連手裡的棋子掉在地上也不曾察覺。
前次勸秦珮放棄這親事時,那孩子雖有些沮喪,卻也平靜地接受了,如今過得這些日子,她好容易邁過這道坎了,又叫英王妃給推了回去。
秦貞娘知道五六兩個妹妹還算親厚,這時六丫頭心裡還不知什麼滋味,於是把自己手裡的棋子扔回盒子裡,輕輕道一聲,“五丫頭,你去看看珮丫頭吧。”
秦芬低頭看看身上的大紅灑金襖,回屋換了身鵝黃繡綠色團花的大襖子,帶了桃香,踩著凍雪往秦珮屋裡去了。
秦珮的院子,小小巧巧一座,佇立在花園子邊上,秋日裡花木繁盛、色彩繽紛,甚是好看,此時是隆冬季節,草木凋零,隻一座青灰院子孤孤單單立著,格外蕭瑟。
進得院子,卻不是秦芬想象中的死氣沉沉,小丫頭們往來穿行,手裡捧著匣子、盒子,甚至還有粗使婆子抬著箱子,正往秦珮屋裡送東西。
秦珮此時坐在廊下,正瞧著丫頭們進出,看見秦芬來了,欠身道一聲,“五姐來了,綾兒去端個錦凳來請五姑娘坐。”
秦芬原是準備了一肚子話的,此時瞧秦珮一副平靜如水的模樣,也說不出了。
家中四個姐妹,秦淑是柔婉,秦貞娘是端麗,秦芬自個兒是清秀長相,隻秦珮生得鮮豔嫵媚,論長相,是最出眾的一個。因著年少和商姨娘的驕縱,前些年,秦珮是魯莽的,風風火火的,如今陡然間門曆經這許多事,卻變成最沉穩的一個了。
這時綾兒搬了個套著暖墊的錦凳來,秦芬順勢坐在秦珮對麵,看了看她手上的遊記,揀了閒話來說:“好好的,怎麼看起這書來了?”
秦珮將書擺在邊上,笑一笑道:“方家祖籍是在遼州,離金陵可有數百裡之遙呢,我先瞧瞧是個什麼模樣。”
她竟主動提起話頭,語氣還如此坦然,秦芬心下不知是什麼感受,竟沒法接話了。
秦珮如今雖穩重了,心事卻還是有的,對著秦芬這個一向厚道的五姐,倒願意比旁人多說些:“五姐,你瞧見三姐的嫁妝沒?”
“瞧見了,太太待三姐,也算是寬厚了。”
確實是寬厚了,秦淑和金姨娘那般跳躥,楊氏還循例從公中撥了一千八百兩銀子給秦淑作嫁妝錢,又陪了一架雕花架子床、一套黃楊木桌椅櫥櫃,皮毛錦緞也有兩三箱,哪怕是秦覽,也因此事讚過楊氏賢惠。
秦珮笑了一笑:“其實太太頗有手段,家中的底子遠比這厚多了,我與三姐身份相同,原本照樣給上一份也便罷了,誰知太太把她從娘家帶來的一張千工拔步床給了我,又給我一套綠檀嵌大理石的全套桌椅,旁的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比三姐的厚了幾倍都不止,太太算是很看重我的啦。”
如今姐妹們家常過得嬌貴,銀錢等物,不至於如此打動人心,秦珮這話,大抵還是在勸服自己接受命運。
聽秦珮絮絮說得許多,秦芬也不去插話,隻間門或附和兩聲,待秦珮無話再說,秦芬輕聲道,“你雖不願進英王府,卻也不必非選那方家的。”
秦珮撫了撫腰間門懸著的一個香囊,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五姐,這話我也隻和你說了,你莫看楊妃娘娘待我們親切,太太平日也厚待我們,遇見英王妃,她們怎麼可能替我去儘力相爭?能用方家婉拒英王妃,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我沒什麼不滿的。”
秦芬見秦珮如此淡然,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勸,隻在心裡無聲歎口氣,提點她,“那方夫人可是個糊塗人。”
“無妨,我隻管做好自己,她若犯糊塗,我也不會軟弱任欺。”
“還有那個秋蘊,隻怕也棘手得很。”
“不怕,太太之前處置雲香和賽仙,不是給咱們打了個樣子麼?我心裡有數的。”
“好,六丫頭你有這心氣,便是最好的。到時候有老爺和太太給你撐腰,還有咱們這些姐妹,你隻管放開膽子往前走。”
姐妹兩個說得許多,倒當真覺得前程並不那麼灰暗了。
秦芬看著秦珮一張盈盈帶笑的桃花小臉,好似全沒將那些煩惱放在心裡,她心中對這女孩子愈發佩服憐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