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透著古怪,秦芬的腦子裡的弦一下子繃得緊緊的,腦子裡一下子跳出毒殺、綁架等情節,胡思亂想片刻,忽地想起自己是在古代,是依托家族而生的,說得難聽些,哪怕是楊妃有什麼歹意,也該衝著秦貞娘而不是她。
既然不是歹意,那麼敞軒裡究竟有什麼在等著自己?秦芬又看一眼楊妃,此時才發覺,楊妃竟是孤身一個帶著她,連碧水這最親近的大丫鬟也沒帶著,她心裡愈發琢磨不透,可是楊妃已沒有了說話的意思,隻是微微頷首,示意她過去。
秦芬一咬牙,邁著千斤重的步子走向敞軒。
敞軒的門窗大開,當中放著一張雕花大圓桌,上麵擱了十餘匹布料,粗看上去,織金錯銀的,當真是華麗無比。
難道,真是選料子?秦芬心下疑惑,慢慢走近那圓桌,隨手拿起最上頭一匹織金料子來看。
忽地一聲輕咳,秦芬不由得嚇得一個哆嗦,那匹布掉落在地上滾得幾滾,落在一雙皂靴邊上。
秦芬順著那皂靴往上看,便看見了臉色蒼白的範離。
不知是因著身體虛弱,還是愧疚於嚇壞了秦芬,他抱歉地拱一拱手:“對不住,秦姑娘。”說著便去彎腰撿那匹布。
秦芬見他行動滯澀,猛地想起他為著查案身受重傷的事情來,連忙上前拾起布匹來擱在桌上,問一聲:“今日楊妃帶我來,是你的意思?”
範離見秦芬麵色不悅,苦笑著搖搖頭:“哪裡是我的意思,我能指使得動楊妃麼?是皇上的意思。”
秦芬微一愣神才反應過來,範離說的是從前的英王。
“皇帝為什麼管起這種小事來了?”秦芬心裡隱約察覺到什麼,頗有些不悅。範離與她如何,那是年輕男女之間的事,好也罷壞也罷,都不會影響到什麼,可是皇帝若是為了收攏範離而強壓下一門婚事,卻無異於給秦芬戴了個沉重的枷鎖。
範離隨意揀了張椅子坐下,咳嗽兩聲,從頸項中摘下一樣東西來:“原本這東西是我自己的一點私密,誰知受傷昏迷時,被皇上瞧見了,楊妃認出這是你的東西,皇上便拿話來問我,我想著喜歡人也不犯法,就承認了。”短短幾句,來龍去脈都解釋得清楚。
楊妃賞的攢枝茉莉金花釵,上頭偏偏少了一顆花骨朵,秦貞娘瞧見時,還歎氣頓足一番,怕秦芬受訓斥,後頭特地打發人拿了花釵出去修補。那花釵造得精致,輾轉好幾家店才有人敢接活,這事折騰得不輕,秦芬自然記得,此時一瞧見那顆小小的墜子,立時想起來了。
範離雖然於公事上甚有成就,在秦芬心裡,卻隻是個毛毛躁躁的小夥子,這時聽見他直通通地說出“喜歡”二字,不由得輕輕歎口氣,把自己在心裡想了許久的話拿出來問:
“範大人,你有勇有謀,為人不錯,大夥都讚你是個有本事的,怎麼偏生喜歡上我了?你究竟喜歡我什麼?”
範離隻知自己喜歡秦芬,卻不曾想喜歡人還要理由的,這時秦芬一問,他也愣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秦芬見他發愣,倒笑了,原來這人竟真有些傻氣,她乾脆將話問得再透一些:“論出身,我隻是秦家二房的庶女,論長相,我連六妹也不如的,更不用說其他家的姑娘,不論哪一樣,都實在是不出挑,範大人何必喜歡我來著。”
她說起家族和姐妹,範離倒想起那日在棲霞寺偶遇,她挽著兩個姑娘親親熱熱說笑的情景來,心裡似有所悟,一句“喜歡你為人和氣”險些就要衝口而出,卻還是強自忍住了。
他外出辦差時,閒了便會想一想自己與秦芬的事,想得多了,便知道與姑娘說話該委婉著些,這時若直通通說出這句話,秦姑娘還當他是要取個大家閨秀回去擺著看呢,不如不說。
秦芬見範離臉上仍舊是竭力思索的表情,心下更覺得這年輕人傻頭傻腦的,不由得微笑一笑:“範大人,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你要多想一想,小女很感謝你對我的喜歡,祝你以後步步高升,事事順心吧。”
這話,難道是婉拒了?範離雖然這上頭不大通,卻並不是當真無知,連忙站起身:“秦姑娘請稍等!”
秦芬走到那放著布匹的圓桌前,回過身來:“範大人還有事嗎?”
桌上的布匹光華燦爛、金碧輝煌,在範離看來,卻都比不上秦芬的光彩,他心裡有無數的話,卻不知怎麼說,想了半晌,問一句:“秦姑娘心裡,怎麼才算是喜歡你?”
秦芬原隻覺得這年輕人是一時衝動,聽了這一句,倒認真打量起他來。
因著這些年奔波辛勞,範離瞧著比實際年齡大些,他的神色不似秦函和秦恒那般天真,眼神之中的銳利,便是秦覽也比不上。
她一向以為這年輕人在情之一字上是傻氣莽撞,豈知這素來老練的年輕人,不是出於真誠和直率呢,她又何必對他那般傲慢?
秦芬略低著頭想一想,慢慢昂起頭來:“我這些年,在秦家也算過得謹小慎微、處處周全,為著姨娘和自己,我沒有怨言。我的意中人,不必說一人之下,卻也得是萬人之上,以後的日子,我不想再那般算計辛苦。”
這話,一半是肺腑之言,一半是有意為難,秦芬隻盼著能叫這範大人知難而退,再不濟,鼓勵他去上進也是好的。萬人之上幾個字,說出來輕巧,做起來可難如登天。
她說完了,也不待範離答話,隨手拿起方才那匹織金蜀錦,慢慢走出敞軒去。
範離愣怔半晌不曾說話,他每次都見秦芬笑嗬嗬的,卻不曾想過,這姑娘過得也並不十分如意。他心裡忽地湧出一股激蕩的潮水來,幾乎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