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暖, 日頭升得早了,楊氏在佛龕前不過跪了片刻,天光就大亮了。
幾個女孩到得上房, 見裡屋的簾子打了起來, 知道楊氏已經起身了,拉住小丫頭問一聲, 都轉到後頭的小佛堂來,秦貞娘帶頭問一聲:“娘,怎麼今兒想起拜菩薩來了?”
不怪幾個女孩奇怪, 楊氏自來是不信這個的。
楊氏扶著紅菱的手起身:“昨兒沒睡好,想著恒哥兒今天進貢院,不如臨時抱抱佛腳。”
聽了這句話, 幾個女孩都輕聲笑了,秦芬心下有所悟,想來楊氏是真心替秦恒擔憂的,自然了,裡頭也有一分是為著隔肚皮的母子情分。
從前多少事,楊氏都沒拜過菩薩, 今日秦恒趕考,她卻拜了起來,除開求菩薩保佑秦恒, 也是怕人說了閒話,說嫡母不看重庶子雲雲。
秦芬看一眼楊氏,晨光中楊氏的麵容略顯得有些憔悴,不知是夜裡沒睡好,還是歲月留下了淡淡的痕跡。
這日因著秦恒考試,廚房進上來的早點不是粽子就是定勝糕、狀元糕, 饒是一家子心裡忐忑,也不禁笑了:“這些點心給我們吃了有什麼用?得給恒哥兒吃了才管用啊。”
偏生那送早飯的婆子是個實心眼,聽了這話,深深福了一福,道:“三少爺昨兒就吩咐了,今天早上要一碗熱乎乎的雞湯菜肉大餛飩,奴婢們就照著做了,早知道該給三少爺上些這個的,是奴婢們考慮不周了。”
楊氏不由得好笑,揮揮手道:“罷了,這些東西不是黏的就是噎的,三少爺吃了彆積食,你們做得很好,下去吧。”
那婆子仍是惴惴,滿臉不安地退了下去。
秦貞娘連忙喚住那婆子,笑著點一點桌上的糕點:“考試得連考三天呢,可彆天天給我們上這些,有今兒這一遭,也就夠了。”
“是,是,奴婢們明白。”
待那婆子出去,秦珮笑著搖搖頭:“那婆子瞧著是個實心眼的,四姐若不吩咐一句,她們廚房說不得真要天天給咱們做這些。”
早上一家子還在說些什麼連考三天的話,下午門房卻來人報,三少爺回來了。
聽了這話,楊氏手裡的茶盞都驚掉了,落在地上砸個粉碎。她無暇去管,急急追問一聲:“是怎麼回事?三少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三少爺先使小的來報信,說換了衣裳就來親自給太太回話。”
因著秦恒考試,母女五個今日罕見地坐在一處,這時也不必再各處喚人,隻靜靜等著秦恒過來。
不過多時秦恒就大步走了過來,對楊氏長長一揖:“母親,兒子回來了。”他知道楊氏關切,緊接著便道:“科場舞弊,龍顏震怒,範大人領旨查抄了考場,有夾帶的都被抓了起來,兒子這等無牽連的就被放了回來。”
屋裡的人都麵麵相覷,秦芬更是震驚得險些也摔個杯子在地上,她震驚的不是科舉舞弊,而是皇帝竟有如此魄力,為了科舉公正,竟不惜中斷了考試。
倘若現在登基的是彆的王爺,哪怕是以賢明著稱的睿王、祁王,都隻會胳膊斷了折在袖子裡,待科考過了靜靜查訪,絕不敢當場停止科考,還是如今初登大寶的時候。
從前秦芬所知的皇帝,是有些冷酷多疑的,如今瞧著,這皇帝的心胸氣魄遠非常人之所能及。
楊氏卻不及想那許多,將手裡的帕子攥得緊緊的,胳膊牢牢撐在桌上,仿佛不這樣她就要摔了下去:“恒哥兒,這可如何是好?”
實在不是楊氏脆弱,她已經把能操的心都操過了,隻盼著秦恒順利考上,若是考不上,她這嫡母可擔不起罪過。
秦恒麵上並無多少慌亂神色,見楊氏驚慌,他又長長作個揖:“母親請安心,兒子寒窗十年,不怕這一時的變故。”
“好,好,既是如此,你回去好生歇著,後頭該考試還是該怎麼,皇帝自然會再有聖旨。你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就和貞娘、芬丫頭她們說。”
秦恒本已退了幾步準備出去,聽見最後這一句,稍頓一頓,喚一聲“四姐”,然後微微側過身子。
這是有話要和秦貞娘說了,秦貞娘隻當他有什麼精致吃食想要,笑一笑領先走出門去:“怎麼還不好意思起來了?總不是想吃龍肝鳳髓吧?那我可沒本事弄來。”
秦恒不曾答話,領著秦貞娘又走遠些,一直到了院子當中才停住,輕輕對秦貞娘說了兩句什麼。
秦貞娘聽了,猛地抬起頭,麵色複雜地看一眼秦恒,隨即慢慢地點點頭,秦恒不曾再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這姐弟兩個不是同胞所出,因著這兩年長大了,連麵也少見的,何時有什麼私密話要背著人說了。
屋裡人人都滿心疑惑,看著秦貞娘走回來,秦淑忍不住先開口了:“四妹,恒哥兒和你說什麼了?”
秦貞娘的麵上不辨喜怒,淡淡看一眼秦淑:“三姐,昨兒你的丫頭來報,說你的那套家具,有隻凳子腿不穩,你快去瞧瞧,若是要修,今日便叫丫頭報上來,如若不然,便這麼封上送去柯家了。”
這話便是明著趕人了,然而秦淑卻不敢不走,姐妹陰私和自己實惠,她不必猶豫便知道選哪個。
秦芬無心窺探秦貞娘的隱私,對秦珮使個眼色,兩人站起身來告辭,秦貞娘也不挽留,對二人點點頭,又對楊氏使個眼色,母女二人一道進了內室。
秦珮的心思到底淺些,出得門來,便好奇地附在秦芬耳邊問:“五姐,你說三哥方才到底和四姐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