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離說的法子並不複雜, 甚至可以說簡單粗暴至極。
他的法子便隻一句話——照實徹查舞弊大案!
秦芬知道,這一句話背後的分量幾乎有萬鈞之重,如今就連皇帝也還沒下定這個決心, 範離卻搶先說出這句話來, 自然是想了許久才做的決定。
這話並不是什麼甜言蜜語, 範離說出來自然不是為了哄秦芬開心,他是認真的。
範離不可能不知道,他或許因此承受雷霆震怒。
如今秦芬內裡少說也有四十來歲了, 當然不會自戀到覺得範離是為博紅顏一笑才做如此決定, 然而她卻也知道, 自己在這裡頭,是有些分量的。
哪怕秦芬對範離隻抱著客氣的態度, 此刻也有一瞬的屏息, 她也算是曆經世事, 最知道男子的心跡與行為是分不開的, 譬如皇帝,譬如秦覽。
皇帝身邊萬紫千紅,獨獨寵愛昭貴妃一人, 不僅令其以貴妃之位再加封號, 還將其所出的大皇子早早賜了封號“紀”, 如今後宮裡, 莫說是許淑妃了, 便是皇後也不敢稍稍掖其鋒芒。
再說秦覽,從前偏愛金姨娘,愛屋及烏便也偏心秦淑和秦恒,不僅將秦恒自幼帶在外院教養,還默許金姨娘換過嫡女親事, 簡直可說是寵妾滅妻、顛倒是非。
到後頭金姨娘倒了,秦覽又識得楊氏這正室的好,不光把家業交在她手上,如今連外頭的應酬,有些也交給楊氏了,秦翀在大理寺的事,如今便是楊氏一手打點。
男子若當真看重一個女子,定然會想儘辦法地叫那女子明白自己的心意,絕不會令其有絲毫不安。
眼前的範離,旁的事上或許有狡黠跳脫的時候,對著秦芬,卻一向是認真的,前次一人深談一番後,他更是多了些鄭重。
秦芬此刻,便因著範離的這份鄭重而沉默。
他的許諾已然出口,且還是秦芬自己懇求來的,若是此時再說不必勉強,未免太過矯情。
過了良久,秦芬才輕輕說一句:“徹查案子……隻怕辦起來比登天還難,範大人,你可要保重。”
範離熬了大半宿,將計劃在肚子裡盤得清清楚楚,預備著向皇帝回話前先細細說給秦芬聽了,誰知這時,小丫頭竟什麼也沒問。
他已知道秦芬是個小心謹慎的性子,又知道她待自己頗為客氣,生怕她又說句“不必勉強”,此時見她不曾拒絕,頓時樂得好似偷酒喝的猴兒,飄飄然起來。
她應了自己,便是不再與自己見外,後一句又關照自己要當心,難道,她心裡對自己,也是有一點點好感的?範離知道這當口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然而卻管不住自己的思緒。
“好,我這就向皇上回話去,秦姑娘且回去等著聽信吧。”範離好容易收回心神,對秦芬拱了拱手,說了這句,又忍不住把嘴咧得老大。
桃香在邊上,忽地見那位一向嚴厲的範大人笑得見牙不見眼,心裡好生奇怪,待他走了,悄聲對秦芬說一句:“範大人怎麼了,往常都是凶巴巴的,今兒笑得好像揀了個金元寶。”
在秦芬心裡,範離也隻比秦恒多些閱曆罷了,心性上隻是個毛頭小夥子,如今聽得桃香說他凶巴巴,不由得微笑,隨即瞪一眼桃香:“你莫要胡說,這話給範大人聽見了,抓了你去拷打。”
桃香這丫頭平日看著愣愣的,這時卻忽然精明起來:“我不怕,我瞧範大人隻對姑娘一個人和和氣氣的,我跟著姑娘,必也無事的。”
“你話太多了,我該告訴四姑娘,把你打發去碧璽身邊,隻做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頭。”
桃香今日簡直聰明得有點過頭了:“姑娘,你平日挺溫柔的,怎麼偏生見過範大人了就凶起來,你們兩個一見麵,簡直好像換了副脾氣,奇怪,真奇怪。”
秦芬無話可答,又瞪一眼桃香,快走幾步趕到秦貞娘身邊。她生怕桃香又胡亂說話,趕緊揀個閒話與秦貞娘談了起來:“四姐,我們去放風箏吧。”
秦貞娘遠遠瞧見範離臉上一時憂一時喜的,不知兩個小兒女在談些什麼,正等著秦芬回來想問兩句,不曾想秦芬偏生說句旁的,她側臉看看秦芬的眉梢眼角,微微一笑:“好,放風箏去。”
此次出門,特地帶得兩隻風箏來,一隻五彩大鳳凰,一隻藍色大蝴蝶,這時聽見要放風箏,下頭小丫頭比兩位姑娘還高興,不曾搶到拿風箏的,便去爭著取風箏線,蘭兒和桃香扶著各自的主子,一群鶯鶯燕燕往空曠處去了。
秦貞娘自來性子穩重,如今又是大姑娘了,隻笑著看小丫頭們跑跳著把風箏放上天,用帕子墊著繩子輕輕扯兩下便算放過了。
秦芬難得出來一趟,自然閒不住,也不要小丫頭放,自己扯著風箏線邊跑邊放,不一時也放了上去。
左近廂房裡住著的都是來上香的女眷,聽得外頭熱鬨,早有人踱步出來瞧了。
秦芬四處一顧,見有一兩位夫人穿戴不凡,想起秦貞娘如今尚無著落,便乾脆裝個孩子樣:“四姐,四姐,看我的蝴蝶飛得比你高了!”
秦貞娘正笑微微地看著兩隻風箏,不曾留意周遭光景,聽見秦芬咋呼,隻當她是孩子心性未脫,因難得出門,她也不訓斥秦芬,隻溫溫柔柔答一句:“好,是你的高,你比四姐放得好。”
夫人太太們矜持,小丫鬟們卻都耐不住,瞧見這裡熱鬨,早圍了上來。
她們見秦貞娘和秦芬打扮不俗,也不敢過分吵嚷,隻嘰嘰喳喳地議論這個風箏好看,那個風箏精致,不多時,連小知客僧們都忍不住停步來看,這場熱鬨,早驚動了容太妃院裡的人。
於姑姑聽見外頭有些人聲,還當是哪裡拌嘴了,她知道自家主子喜靜,趕緊走出來看個究竟。
尚未走出院門,便瞧見天上飛著兩隻大風箏,她不由得笑了,也不出門去問,折返回去,對容太妃道:“是哪家的姑娘放風箏呢,想是小丫頭們瞧見了走不開,這才熱鬨些,並不是有人吵架。”
容太妃正眼不錯珠地盯著祁王喝藥,聽了於姑姑的話,既不回頭也不答話,隻對祁王道:“母妃說了千百遍的,無論是哪家的姑娘,不管活潑的還是喜靜的,你挑個可心的成親,母妃早日抱了孫兒,心裡才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