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秦貞娘進宮, 仍舊是碧璽陪到宮門口,李吉接了人,一路送進了華陽宮。
昭貴妃身子抱恙, 正倚在貴妃榻上歇息,她穿了身茄色宮裝,膝上搭著淺綠色繡蘭草的小錦被,看秦貞娘穿著牙白色繡大紅楓葉的衣裳, 心裡不自覺地歎息一下, 她這輩子, 是穿不上那抹鮮亮的大紅色了。
秦貞娘恭恭敬敬行了叩拜大禮, 與前次進宮, 並無兩樣。
前些日子, 太後因著魯國公的事幾番向華陽宮找麻煩, 外頭薑家和秦家的事,又惹得皇後閒話許多, 對秦府,昭貴妃是有些微怨氣的。
此時見秦貞娘禮數周到,昭貴妃那些不快一下子消散無蹤, 她自己也知道人在世上身不由己的道理,想想自己夫君貴為天子尚不能隨心所欲,表妹這樣一個閨閣女兒, 又能如何。
再想想姑父做官和姑母為人,一向給華陽宮爭氣的,人總不能光記旁人壞處, 遇見事了就把人家的好處給抹去了,那成什麼了?
於是,昭貴妃的口氣一如既往地親熱:“自家人這麼多禮做什麼, 碧水還不扶貞娘起來?”
秦貞娘扶著碧水站了起來,先說句家常話:“娘娘,我前次回去,和平哥兒、安哥兒說了紀王殿下的事,小哥兒倆直吵嚷著要來找紀王殿下玩耍呢。”
昭貴妃微微一笑:“頊兒明年也滿四歲了,好開蒙讀書了,到時候叫兩個孩子來做伴讀,日日玩在一處就好了。”
她頓了一頓,隨手一指碧水:“早上吩咐小廚房給貞娘燉的三鮮豆腐魚湯可不能過了火候,你去瞧一瞧。”
秦貞娘知道下頭該說正事了,心裡不由得微微一提,飛快地抬眼看一看昭貴妃,又垂下眼簾。
昭貴妃原還想著敲打兩句表妹和姑母,免得再生事端,這時卻都抹過不提了,隻說一句外頭的玩笑話起頭:
“聽說,宮外的百姓們都傳遍了,說如今觀世音菩薩親自點了薑家和秦家的姻緣,是拆也拆不破的,皇上正想著給你們賜婚呢,隻不知你自己是個什麼意思。”
秦貞娘這多少天思來想去的就是這麼一件事,此時聽見昭貴妃提起,她不過稍一沉吟便答了:
“觀音慈心,可普度眾生,皇上金口,可使世事莫再變幻,臣女如今應娘娘一句,我願意。”
昭貴妃原還以為表妹會委婉些的,不意聽見這樣一句,稍一凝噎,皇帝前次與她說的私房話,猛地跳進了她的腦海裡:
“你四表妹看著與你一樣大方端莊,性子卻全不一樣,你是個細心謹慎的人,那丫頭,隻怕敢站起來把天捅個窟窿。”
原先昭貴妃在閨中時,自家這表妹不過是豆蔻之年,雖自幼得了姑母教養,性子卻是莽撞粗忽,遇見硬茬便要往後縮的,哪有什麼戳破天的膽子,不想如今姑娘大了,性子也全變了。
想一想表妹這些年經曆多少事,昭貴妃暗暗搖頭,又在心裡多些憐憫。
若是換個人將這些事都經一遍,隻怕是要發瘋,這孩子不光沒瘋,還敢當著皇帝替旁人求公道,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和心氣。
她的模樣,不像閨閣姑娘,倒像大族宗婦。
聽說姑母如今在秦家說話很有分量,五、六兩位庶出表妹也是好的,或許因著是秦家後宅這些和睦,給了這孩子不少支撐。
昭貴妃想一想,似乎自己也從這裡頭得了些滋潤,心頭溫暖許多,微笑應下:
“既你答得這樣乾脆,那表姐就替你去求了皇上。”
她略停一停,終究還是叮囑一句:“往後可要好好的,千萬莫再任性了。”
後頭這一句雖是嗔怪,秦貞娘已是感激了,她知道自己前次那自梳兩個字,給家裡和昭貴妃帶了多少麻煩,此時昭貴妃不過是輕飄飄叮囑一句,有什麼受不得的。
寥寥數語說完正事,表姊妹倆又親親熱熱說得許多家常。
這一次出宮,昭貴妃隻賞了一隻喜字頭的金簪,分量不重,樣式也不新,碧璽看了,卻是大大鬆口氣。
血脈親情還是勝過了利益乾係,昭貴妃待娘家人,可真是沒得說的了。
她是楊氏心腹,以後要跟著秦貞娘出門的,自然知道薑少爺和自家姑娘的事,今日為什麼進宮,她心裡早已有數,如今見是皆大歡喜的結局,自然是喜氣洋洋。
待馬車開始走了,碧璽笑嘻嘻說一句:“過幾日就開考了,若是咱們姑爺能考個好名次,那可就好啦。”
秦貞娘發髻上戴了喜字簪,人倒比從前害羞了,聽了這一句,凶巴巴地瞪一眼碧璽:“你話太多了!”
碧璽掩口笑一笑:“姑娘這樣子,倒有些似五姑娘訓桃香,瞧著凶巴巴的,實際上一點也不嚇人。”她生怕主子惱了,連忙又扯一句旁的:“也不知老爺能不能趕回來送三少爺進考場的。”
“恒哥兒幾歲了,還能和孩子似的,爹娘不瞧著,便不肯做事了?”秦貞娘笑著搖搖頭,“不過,爹若是能趕回來送送他,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