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坎公社羅布大隊,位於巴彥縣的東南方,東麵毗臨烏蘭布和沙漠的邊緣。 村子裡的居民住得分散,各家的房子稀稀落落的,這個時代磚瓦房還很少見。 村民的房子都是自家脫的土坯蓋起來的,條件好些的人家,屋頂上還有幾片爛瓦,條件差些的,上麵也就蓋些葦簾子和茅草。 至於院牆,大部分人家都用紅柳棵子當院牆將院子圍起來,也有的人家在紅柳間夾雜著幾棵沙棗樹。 春天的時候,沙棗樹淡黃色的小花吃起來有一種彆樣的清甜,到了秋天,沙棗還可以當做零食來吃。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村子裡多數的人家已經熄了燈,四處散布的煙囪裡,偶爾飄出幾點火星,在夜空中飄散。 金海市那邊是礦區,汙染很是嚴重,夜晚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巴彥縣這邊則不然,縣裡以農業為主,幾乎沒有什麼汙染。 冬日的村莊蕭索而寒冷,深藍色的天空高遠,夜星在其中閃爍,冷冽的空氣十分新鮮。 自從進了村子,林子佼便拚命壓抑著激動的心情,顧不得寒冷,把頭鑽出來伸長脖子左看右看。 這裡有她前世的家,她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這裡有她最深刻的童年記憶。 村子裡的小路很窄,車子越發顛簸。 大黑騾子知道快到家了,想到暖和的牲口院兒和等著它的草料,忍不住加快了腳步,一溜小跑地直奔目的地。 “好了隊長,我就在這兒下呀。”劉誌國家就在前邊不遠處的岔路口,提前就喊了起來。 “籲!”林家明吆喝一聲,大黑騾子聽話地慢慢停了下來。 劉誌國跳下車,把自己的東西拿下來放在地上,一邊活動手腳一邊笑著說:“隊長,我出一半草料,明天送到牲口院裡去,衛國和子矜你們兩個娃娃明天過去家裡串門哇。” “好,叔你也過來串門來。”林衛國和林子佼齊聲答應。 林家明揮揮手示意不用:“你回哇,草料不用你拿,我們家全出了。” 劉誌國顯得很不好意思,他站在原地沒動:“哪能呢隊長,我也坐了這車……” “咳,帶你是趕巧順路,彆磨嘰啦,回去哇。”林家明不再和他囉嗦,得兒一聲,大黑騾子又撒開了蹄子。 四道坎公社到巴彥縣沒有班車,來來回回全靠馬車,馬車和馬都是生產隊的,個人家裡不允許養牛,馬,騾子之類的大牲口。 如果有哪家人家確實需要用車的時候,就跟生產隊借一下,根據用的情況給牲口院交些草料。 林家亮趕來接林家兄妹的馬車,就是從生產隊借的,跑一趟縣城,需要給隊裡交一筐草料,二兩豆料做為補償。 管著牲口院的老黃頭是個實誠人,特彆心疼他管理的這一院子牲口。 一般來說,交上來的草料和豆子都按照誰出力誰吃料的原則,喂給了出工的牲口。 因此這一筐草料和一兩豆料,都將是大黑騾子跑了一趟縣城的報酬,彆的牲口一律彆想吃著。 說起來也是諷刺,在這個所有人都吃大鍋飯的時代,騾馬們反倒在按照乾活的多少分配草料。 也從來沒人說老黃頭這麼做不對,乾活多的牲口多吃些,這是理所當然的。 騾車停在老林家院門前麵,林家明騰地一聲跳下車來,林衛國也跟著跳下來,伸手去扶林子佼下車。 “不用你,我自己來!”林子佼掀開圍得嚴嚴實實的被子,手撐著車邊打算學著哥哥跳下去。 林衛國縮回手,帶著幾分壞笑看著她。 林子佼覺得哥哥的笑容不對勁,不過也沒多想,撐著車準備像他一樣瀟灑地跳下去。 一個趔趄,她隻挪了一下便又坐回了原地。幸好車上鋪得夠厚,不然的話還真要摔慘了。 她的兩隻腳都被凍僵了,整個人硬梆梆的,再次試著想下車,卻是挪了半天也動不了。 “怎麼樣,不逞能了吧?” 最後還是林衛國一邊取笑她,一邊搭了把手,將她從車上拉了下來。 林子佼隻覺得兩腳又麻又疼,在地上站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跟在林衛國的身後進了院子。 這個院子對她來說,是熟悉而又陌生的。 房子是簡單的三間土房,西邊的涼房低矮一些,院牆是用紅柳和沙棗樹圈起來的,院子的紅泥地麵被凍得硬梆梆的。 她記得,在改革開放之後的第三年裡,家裡就蓋了新的青磚大瓦房,院子的地麵也用紅磚鋪了出來,院牆則是下半截青磚上半截半泥坯壘成的。 父親在院子裡留了一大片空地種菜,前麵開出了一個小果園,果園裡種了本地特產的醜梨。每到夏秋時節,滿院瓜果飄香,地裡出產的蔬菜吃不完,都晾成菜乾放到冬天吃。 隻是好景不長,弟弟出事之後,家裡的房子也被判決賠償給受害人,父母親和她隻能搬到村東頭的舊豆腐房去住。 那間房子原本是隊裡的豆腐房,因為毗臨烏蘭布和沙漠的邊緣,隨著沙漠的蔓延擴大,每次刮大風房子都會被牽連,刮進來的沙子經常能蓋過腳麵。 後來隊裡嫌總是清理麻煩,索性就把豆腐房換了地方,那間房子就被廢棄。 最終她的父母無處可去的時候,隻能搬進了那間房子。 現在,自家這間簡陋卻寬敞的院子還在! 院子角落裡的石碾子還在原地,她小時候經常在那上頭玩羊拐。 涼房屋簷下的燕窩也還在,每到春天的時候,就有兩隻燕子來做窩,孵出一窩黃嘴岔的小燕子。 那掛著灰布門簾的屋子裡麵,就住著她前世的家人,當然,還有她自己。 林子佼忽然邁不動腳步了,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個什麼樣,她還是她嗎? 林衛國自然不知道妹妹的糾結,他隻以為妹子被凍壞了,半攙半拉著她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