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一個小宦者卑躬屈膝，但李斯向來能屈能伸，善於抓住任何機會。
他一副失魂落魄地樣子表忠心，這些話語這些時日不知說了多少，早已信手拈來。表完忠心之後李斯痛哭流涕：“勞煩您轉告陛下，罪臣有一絕佳妙計，定能將反秦思想斬草除根，隻要控製住天下讀書人的嘴，讓他們看我們給看的書，五年之內……不，三年，不，一年！一年之內，必定民間一片清明！”
小宦者生表情一瞬間變得十分複雜。
一年之內不一定能解決大秦的問題，但我能肯定百年之後，你會被罵成狗。
他欲言又止，最後道：“大人，時代變了……”
被時代甩在身後的李斯：“？？？”
——
白白：“但，民間的思想浪潮真的是通過焚書就能夠堵得住的嗎？”
“人類隻要讀書開智就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信念。”
“你越不讓我發聲，越是封住我的嘴，你能堵得住天下之悠悠眾口？”
“壓抑著的其他派係隻能積聚力量，等待奮起反擊，在民間對於秦始皇暴虐的傳聞愈演愈烈。”
“所以你想想，司馬遷的那些考據史料是從何而來，知道了吧？”
小酒連連擺手表示理解，張嘴就是顫抖的聲音：“就像是失去神經,我感覺不能呼吸~”
白白：“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後人從雲夢縣睡虎地秦墓竹簡中了解到的秦國刑法，看似公平，但這種所謂的公平，也是一種統治階級的統治手段，大概就是——貴族之下人人平等吧——平等地過得很辛苦。”
“南征百越，北擊匈奴，修築秦長城、秦直道以及各種建築……這就是帝國生產力不足與日益增長的需求的根本矛盾啊！”
“加上後麵方士也黑了他一波，所以導致人雲亦雲，在以前許多電視劇中，皇帝大赦天下或者民心所向之時，出行車架旁百姓蜂擁而至，跪拜山呼萬歲。”
“然後呢，後世的皇帝又自己很喜歡把功績和第一位始皇帝對比，電視劇編劇為了突顯皇帝的牛逼，也順手拉踩秦始皇，在此點名批評嗶——和嗶——，毫無邏輯，而嗶——這一部就比較合理，拉踩也很考據，比如我們的皇帝出行百姓熱情到需要護衛維持秩序，十分親民，而秦始皇出行車架還被大鐵錘砸了，差點有死無生。”
天幕中的畫麵，播放的就是那些奇怪的“電視劇”，看著看著，嬴政麵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形象點來說就是——咦~好油膩。
就連主角之一李世民，也有些受不了裡麵那個和某位小才人膩膩歪歪的自己，朕對觀音婢都說不出這些肉麻的話，朕隻會對心腹愛臣說好嘛？！
——
“萬歲！”那些小人兒山呼萬歲，卻不是對朕，朕一點兒也不酸……
知道自己被黑了很多年，嬴政的心情很複雜。
雖然後世為我正名，但仙人的態度顯而易見，更愛普世凡人，雖說朕最在意大秦人，但六國百姓既然已納入大秦，也是朕的子民。
朕的所作所為是否令仙人失望了？
捫心自問，被人仇恨的滋味他不在乎，但被人擁戴的滋味倒是更誘惑他，嬴政也希望大秦一統後，無論哪國百姓都能正視他的威儀，認可他的功績。
隻要朕活得久一點，秦朝滅亡得晚一點，總能實現的吧？
不說能延續萬世，至少，讓民間沒有朕的黑子和噴子！
他陷入沉默，但不妨，鹹陽宮外傳來了巨大的喧嘩聲。
“何人在此喧嘩？”
鹹陽宮的形製寬闊，令他一眼能望透，可是嘈雜的聲音似乎是從宮外傳來，令他看不見來源。
嬴政深深擰起眉：“難道是亂民趁這時蠱惑人心反了？”
“陛下！”護衛長飛奔跑來，步伐緊促，卻麵露喜色。
他興高采烈行禮報喜：“是鹹陽的百姓，百姓們在高呼萬歲!”
“什麼？！”
宮內眾臣嘩然。
“其實也不是很難猜到吧？”王綰還是那麼一副穩穩捋胡子的樣子，“或許是，這幾個月來陛下改製賦稅，輕緩徭役，夙興夜寐，頭發都少了……咳，破例實施‘病有所醫，幼有所養’的儒家治國之道，令百姓倍感恩德，見今日仙人的說法，忍不住為陛下發聲吧。”
有人點頭道：“確實，鹹陽百姓大多是老秦人，天生向著我大秦。”
王綰作為丞相了解進展更多：“非也非也，幾個月內，民心向背，實有奇效，不信，再過幾個月，等國內都依此行事，你再看那些秦國新百姓？”
他可是親手跟進這個顛覆之前商君令的國策的，在仙人時不時法力不穩消失的期間，還沒輻射到更遠的區域，但鹹陽已經試點好幾個月了。
王綰側耳，用有些耳背的耳朵試圖捕捉萬歲聲，難得心潮澎湃。
說乾就乾，不愧是陛下！
這，就是千古一帝的魄力！
大秦一統，確實基建工作亟待開展，缺徭役缺人手，但最重要的是新納入的他國平民、貴族、文人都缺國家認同感！
等民心收攏了，秦朝揪出反賊更順暢，抄老六國王室的家再被嘰嘰歪歪，嗬，日子過得好了的我六國順民能打爆他們的頭。
反正六國老氏族和舊王室抱著財寶，還總是惹事跳腳，用他們的錢，養他們的人，得我們的民心。
王綰笑而不語，心中喝道：“彩！”
這廂，嬴政抿了抿唇，對身後眾人道：“隨朕上宮牆看看。”
鹹陽宮的宮牆猶如城牆，兩道門之間有甬道，牆上也有兵士巡邏守衛，此時嬴政從寬闊適合觀看天幕的三層高台拾級而下，毫不顧惜老大臣們的體力步履匆匆，往宮門大步流星而去。
王綰又想暈了：“陛下您慢點兒！”
嬴政充耳不聞，行走得飛快，前頭還保持了天子的威儀。
他在城牆這頭拾級而上，大步伐倒騰得愈來愈快，甩開眾臣之後這下真是放飛自我，失了威儀，冕琉玉石相擊，墨色的大袖上金龍揮舞流動，幾欲騰飛。
他現在隻想快點兒到宮牆上去。
牆那頭的人聲愈來愈大，似乎聚集的百姓愈來愈多，間或夾雜著護衛的喝聲。
終於，在輕喘之中，嬴政踏上牆頭，對守衛略略頓首，邁步上前，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