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黔首沒想到今日還能瞧見第二波熱鬨,一雙雙小眼珠直直射出銳利金光,猶如1080p高清屏幕輪流滾動播放一句話:“打起來!打起來!
萬眾期待上演大型史詩級災難片——《撞人設》。
墨家钜子率先冷笑一聲:”昔日墨子與公輸盤對局,公輸盤九設攻城之機變,墨子九距之。公輸盤攻城之械都用儘,墨子守城之械有餘。今日哪怕你我再做過一場,你,還有你的徒兒、孫兒,彆被打得哭著回家喊媽媽哈哈!“
公輸令立時反唇相譏:“你們墨家也就擅長些‘非攻’機關,論攻城還得數我們公輸家機關術,誒你還真彆說,但凡今兒攻防互換之下,墨子未必能攻破我祖師爺防守。且瞅著吧,你身上那些破破爛爛,還想咋地?打得過我公輸家器械精良?”
吃瓜群眾左右一打量,宛若發現新大陸,竊竊私語:“還真是,明顯公輸家的人看起來有錢許多……”
墨家弟子:“……大兄弟,雖然和你嘮嗑,但我是墨家人你還記得不?”
湊做一堆的鹹陽黔首:”……“
這就尷尬了。
自家老大對峙,弟子們在後頭擺開陣勢,輸了啥也不能輸了陣仗,誰也不能弱了氣場。
當然,他們還是沒有忽視本場中氣場最為強大的BOSS,也是他們來鹹陽最主要求見的目標
——仙人親口蓋章的千古一帝!
公輸家族也遞上了拜帖。
公輸令有自信,秦皇看了天幕,一定會見他們。
他讓秦始皇說,陛下你想覺得我們誰的好更好,
嬴政雖然高興人才的投奔,但此時更關心皇城治安,索性大手一揮:“你們既然許久未見,想必各自機關術精進不少,誰也不服誰,那就直接做過一場吧。打出結果再進宮。“
話畢,直接從宮牆上下去了。
他不需要去看這場比試,所有人才都會竭力在他麵前各展所長,今日恰巧算是讓他們在鹹陽黔首前一展風采,也讓二者冷靜一番,意識到如今是在誰的地盤。
嬴政:朕,平平無奇一個端水大師罷了。
墨家钜子:“???()”公輸令:???⊙()⊙[()”
頃刻間門,護衛長便來引導兩人去往更適合“做過一場”的地點。
圍觀黔首看熱鬨實在太熱情,但總堵著宮門口也不是事兒啊,你們倆直接換個地方比試吧。
公輸令一擺手:“得,瞎逼逼啥直接打一架。”
現場battle,這場麵不多見啊!
這下,誰還記得回家?
黔首的人潮跟隨著雙方湧動。
從宮牆上望下去,便可見前方有人開路,後方有人斷後,如此前呼後擁,雙方承載著鹹陽黔首莫大的熱情,戰意勃發,摩拳擦掌——這可是關係到在皇帝麵前的第一戰力排行榜!
墨家钜子:“請。”
公輸令:“請。”
就這樣,一場彆開生麵的非正式切磋就地拉開帷幕。
劉大郎激情澎湃主動進行講解:“鹹陽的黔首們今日算是你們來著了!”
圍觀黔首時不時轟聲大喊:“彩!”
好巧不巧,這地方離監牢不遠,牢外頭平時空曠的地盤今日總一陣一陣地轟鬨,這聲音聽得李斯心裡那是七上八下的。
再看旁邊老趙頭半死不活的樣子,還堅持不懈冷嘲熱諷。
老趙頭陰陽怪氣:“你了不起,你清高。”
李斯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反而側耳聽著外麵,表情越發疑惑:“如今黔首膽子都那麼大了嗎?”
——
鹹陽郊外往城內的道上,有好幾個老嫗邊聊天邊邁著小碎步走得飛快。
天幕上的仙人又變雪花了,這不妨礙她們話趕話聊得熱火朝天。
劉氏老嫗,即劉大媽,一個普通的鹹陽婦女,今日本是同樣忙忙碌碌乾活的一天。
彆以為在家裡乾活就簡單,家裡的活多得數不清,除了洗洗刷刷,還有侍弄屋前的菜、屋後的雞。
可今天不一樣,鹹陽宮門口呼聲震天,不隻宮裡的人聽見喧鬨,大半個鹹陽城估計都能趕出來瞧熱鬨了,場麵才愈發壯大。
人們一打聽發生了什麼事呀,原來黔首在宮門口山呼萬歲,甚至陛下都出來見了他們,說了說話!
可真是讓人羨慕嫉妒
() 喲!
事情越傳越廣,口耳相傳之後,鹹陽郊外村裡人也從進城送菜的村民口中知道了此事。
劉大媽,就是一名普通農村婦女,頭發已經花白,精神頭還不錯,聽說此事後當即擦了擦手上的汙漬,換上頂頂體麵的衣裳,收拾了個小包袱就往鹹陽去。
彆人問,她說,我去鹹陽看望兒子。
其實跟左鄰右舍好姐妹私底下才告知,是想去宮門口也跟著喊上兩聲。
幾個老嫗一聽,一拍大腿,我去!我也去!
什麼?你說陛下又聽不見?
就算聽不到,也是她們的心意。
劉大媽和幾個好姐妹都不是秦國人,是逃難路上遇見一同嫁給了秦國平民,才在此紮根的。
她是二嫁,前夫早死透了,逃難前生了五個孩子,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除了夭折的老大老二,女兒出嫁後又死了一個,現在活著的這個也已經在戰亂中失去了聯係,不知道還在不在。三個兒子在逃難的路上,遇到兵災,又趕上極寒,一個也沒留住,可她這把老骨頭,竟然熬過了饑餓、戰亂甚至凍死人的天氣。
要不劉大媽總愛給小孩子講那過去的日子呢?
亂世中人命如草芥,身世如浮萍,飄到哪兒算哪兒,能活下來也是不容易了。
她這樣子在以前的亂世裡是常態,許多人都沒熬下來。
後來她嫁給了現在的丈夫,現在的丈夫死後和他小兒子獨苗苗相依為命,艱難把孩子拉拔大了,大秦也越來越強,最後統一了六國!
鹹陽漸漸穩定之後,劉大媽明白,浮萍終於不用心驚膽戰哪天又要開始逃亡的日子了。
實話說,她最大的願望是,能在這個破茅屋裡活到死!
——
老嫗們做慣了農活,體力充沛,一路聊著,趕到城門口。
馬大媽大嗓門還在說著:“管那些人罵歸罵,是好是壞?隻知道最近日子越來越好過,感謝仙人,感謝皇帝陛下,不就得了。我今年米缸裡的米終於能超過一半了!“
姬大媽比較有文化,顯然她這個姓很有一番來頭,她輕聲細語道:”對呀,而且我們都有兒子的呀,現在要不拿錢換徭役,要不去徭役拿錢,不隻是貴族能付得起了,不用擔心兒子每次去都是拿命換了,更是解決了我們的後顧之憂。“
劉大媽無所謂:“我說去告訴陛下自己的感激,彆人嗤笑我,我說是我的事兒,陛下聽不聽見是他的事兒。但是他總會知道有這麼一個老婦人,因為他的政策感激涕零。”
馬大媽:“如果陛下不高興了,又恢複以前的律法怎麼辦?”
劉大媽自有其生存智慧:“就是要讓陛下明白,我們對於他的感激!擁戴要張口說出來,彆放在心裡,我們鹹陽的黔首今天一聲喊,說不定這一幕日後也能載入史冊,登上天幕呢!”
劉大媽:彆人有的我們陛下也要有,告訴他,我們,超愛(新律法)!
——
今日城門口太多人
往裡走了,導致擁堵。
劉大媽隨意一瞥,瞧見臟臭巷子麵竟然走出了一個落魄公子哥,擰著眉頭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臭水溝,看了大嗓門的馬大媽一眼,飽含嫌惡,一副富家公子的金貴做派。
可能又是哪個落魄貴族吧。
劉大媽作為鹹陽百姓已經見怪不怪了。
誰料你不找惹彆人,總有狗還想來咬你兩口。
那落魄公子哥聽見老嫗竟然還大談國事,特彆故意大笑一聲,嗤道:“牝雞司晨,笑死個人!”
話畢,落魄公子哥反複咀嚼回味,覺得自己脫口而出的即興詩句妙不可言:“彩!”
本公子就是如此英俊瀟灑,才華橫溢。
他一撩長發衝路邊的平民少女油膩一笑:愛我,你怕了嗎?
平民少女:……彆來沾邊!
直到最後這位落魄公子哥也沒在意老嫗的想法,大搖大擺豪橫而去。
姬大媽看著此人背影眉目一橫,冷下臉:“嗬,這敗家子兒,裝得人模狗樣的,也不想想老娘當初乾什麼的,難道看不出來他身上的都是二十年前老貨色,隻怕把家裡祖宗的所有底子都掛身上了吧?這人呐,越缺什麼,越要裝得富有什麼……“
馬大媽一愣:”他身上那些叮叮當當還真是真貨啊?“
她暗自嘀咕:“得虧我沒出手薅他……”
姬大媽:“是呢,看起來還是些齊楚王室特色,早八百年在秦國就不追捧的過期喜好……”
劉大媽深深擰起眉,望著公子哥兒走進城門邊的破屋裡:“齊楚王室特色?”
姬大媽:“啊?對……”
——
“張公,為今之計可如何是好?”
破屋之中,仍然是方寸之地擠下幾十個人,已經有人抱怨了:“張公,您怎麼就不能找個大點兒的地方?”
項伯駁斥道:“讓你去鹹陽宮你去不去?真是不怕被逮住啊!地方破歸破,這才沒人注意,也好每次換地方。現在那些狗腿子酷吏查得愈發嚴格了,你們最近都低調點,你,說的就是你!”
他點名批評的不是彆人,正是劉大媽遇見的落魄公子哥。
巧了,落魄公子哥也姓姬,沒有什麼腦子身後卻有個小宗族,身為直係的王室血脈,平素囂張跋扈像個炸藥桶,誰點誰著。
他自己覺得,我最近聽張公指令隱忍低調已經很委屈了,我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委屈,要不是為了共商大事……
當下,他惡狠狠地瞪了項伯一眼:“嗬,走著瞧!”
項伯:“???”
“誒,你說你什麼態度?”
天氣炎熱之下,小屋子裡每一口呼吸的都空氣燥熱難當,在挑戰大家的神經。
果然燥熱,好嘛,今天的會議還沒開始,與會人員已經要乾架了。
張良不得不製止,他環視眾人一圈,心中歎氣: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帶不動啊,帶不動,而且他們還不
信任他!
眼下,就有人哼哼唧唧開始擠兌了:“張公倒是心靜自然涼,隻怕張公也不止複辟韓國這條路可走,您祖父為韓國三朝宰相,父親為韓國兩朝宰相,您沒趕上韓國不要緊,以後高低也是個西漢宰相,智謀五雙呢~”
這話聽來,實在誅心。
但不少人認為在理:“你可以早去投降將來的漢王,而我們六國即使複辟,無論再怎麼掙紮,最後還會滅於大漢之手,既然如此,還賭上身家性命造反又有什麼用呢?”
張良沉下臉:“所以如今你們已不信我?嗬,漢王?劉邦不知道在秦國哪個監牢裡呢!”
經曆仙人“外儒內法”的講解之後張良也很震驚,震驚在於仙人竟然給普天之下所有人講帝王之道!
沒錯,就是帝王之道!
張良已經能預料到了,大家知道大漢天命所歸,比那個秦國國祚長了幾倍不止,總會有一部分人去投奔劉邦,與但漢高祖稱兄道弟,博一個從龍之功,腳踏登雲梯直升建國初期重臣寶座。
但另一方麵,大家知道秦國已經大大刀闊斧改革,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有識之士不少反戰,既然天下戰事已平,他們也很樂意為一個製度完備健康的秦國效力。
總有人為了踐行他們的理想,願意奉獻自己的一生。所以張良斷定:如果劉邦未死,秦漢之間門早晚要乾仗!
投奔兩者的人才思路都不算上有錯,最後誰勝誰負就看,鹿死誰手。
秦漢兩者可坐擁天下人才,但是張良看著眼前的歪瓜裂棗,心裡忍不住泛酸。
就天幕之事以來,一半的人已經心灰意冷就此退出,還有另一半的人不甘心,但又畏懼於天命。
此種形狀,怎成大事?
——
破屋中,眾人各抒己見,還是張良一錘定音。
張良最根本的計劃就是在秦王出行時行刺秦王嬴政。
這麼莽的嗎?沒錯,就是這麼莽。
刺殺不成,行動不止。
其次計劃是挑撥那些儒生,興起輿論,口誅筆伐抹黑秦始皇,隻要將大秦打為反麵典型,矗立在天下人對立麵,以作為輿論輔助。
畢竟造反起義,自古以來都需要師出有名。
所謂天下人,當然不是說天下黔首,真正能發聲的天下人,全都是拿著筆杆子的,譬如六國受過教育的貴族,多是有文化有知識的人,而秦國的文化教育就不太行,多完美。
可惜秦王嬴政千古一帝的牌子已經先被仙人立住了!
“坑儒事件。”張良道,“為今之計,隻有讓仙人推測的史料為假可以做文章,我們讓‘坑儒’真正發生,便能辯白仙人的那個秦王與當今秦王大相徑庭,當今秦王粗暴嗜殺酷戾,天道所不容!”
他們聽到天音繼續敘述了坑儒事件的前因後果,仙人著重強調是“史料推測”。
感謝仙人提供造反思路。
“不愧是張公,轉眼就想出毒計。那讓哪些人裝作‘儒
生’?我們的人手不夠,而且偽裝也不算太可……如果真的要鹹陽的讀書人,現在一時也來不及煽動四百多人,仙人這段都快講完了……”
張良:“糊塗!難道你真的要拿手下人命去填?”
不說手下、同伴會不會心寒,他們反秦的有生力量用一個少一個。
一下去掉四百餘個在鹹陽的暗樁,你不心疼他心疼啊!
“那何時行動?”
“此事需從長計議。”
“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啊……”
“成大事,需耐心。”
“鹹陽不安生了,勸諸位早日離開,在下言儘於此。”張良率先帶著項伯離場,留場地給這些小宗謀他們的“大事”。
“仙人說的沒錯,豎子不足與謀。”可不說的就是這些人?
項伯:“那為何張公一次次招來他們?”
張良:“……”
反秦複國是大計,單打獨鬥猶如蚍蜉撼樹,他當然希望能拉攏更多隊友,因為他們現在的實力不足以麵對一個龐大的甚至能預知的未來的帝國。
但,豬隊友除外!
張良:“秦王得墨家和公輸家投奔的消息必定極快被天下知曉,諸子百家定然都在觀望,除了六國博士也會有更多學者投奔秦王。”
“黔首如此擁戴秦王,鹹陽愈發危險,沒法待了,在鹹陽魚龍混雜的下手時機到來之前,我們暫避出去。”
“去哪兒?”
“去尋鄧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秦王有了秦墨和公輸,我們需得誠心上門去求。楚墨多遊俠,齊墨兼愛非攻,早知……早些拉攏秦墨,他們最容易說動了……”
張良扼腕。
“仙人都說了,科技才是第一生產力,仙人也說了,你我可是青史留名。”
“走吧,二五仔項伯。”
項伯:“……”
——
姬公子從門縫確認:“張良終於走了,吆五喝六、發號施令的,他以為他是老幾?”姬公子語氣像是在醋裡泡過。
其他人:……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他們雖然留下,但也並非甘願聽令於姬公子,各有各的想法,討論亂成一鍋粥,又沒有人主持大局,哪能討論個一二三四五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再聽,就是兩席。
這番毫無營養的對話拿出去直接可以寫入《如何殺死時間門》的話本了。
時間門白白耗費,大家都揪住領口扇風,哀歎:“這麼熱的天,就不能把窗戶打開嗎?”
“不能,窗戶對著街道。”
幸好,很快他們就要被解救了。
隻聽門外咣當一聲,屋內眾人俱驚,鴉雀無聲望向門口。
寂靜如同死亡一般在蔓延。
而門口的秦吏和往常一樣大爺似的砰砰敲門:“開門,查破房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