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半床花月影(2 / 2)

傅英說完之後,看見應定斌沉默下來,心中一轉念,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想法,不禁笑了起來。

他慢悠悠地說道:“應公,你還是消消氣吧。咱們為人父母的,做什麼都是為了孩子好。我看不如讓他們自己解決這件事,你我還是不要乾涉太多了。”

應定斌深吸一口氣,回頭看著應翩翩,問道:“阿玦,你是怎麼想的?”

應翩翩看向跪在他床前的傅寒青,眸中浮光碎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後,慢慢地抬起手,握住傅寒青手中的鞭子。

傅寒青深深凝視他,鬆開了手,任由應翩翩將鞭子接了過去。

鞭梢上的血沾在應翩翩白皙的指尖上,看起來有一種異樣的豔麗。

應翩翩看看鞭子,又看看傅寒青,說道:“你這鞭子韌性不錯,打人挺疼的吧?”

傅寒青道:“還好。”

他的語氣和神情都是那樣熟悉,今天這一場請罪的戲碼,應翩翩記得原書中是有類似的劇情發生的。

隻不過不是在這個時候,而是他和傅寒青已經分分合合糾纏了十餘年之後。

那時,年少的情意早就消磨的滿剩疲憊,彼此間對對方都有著說不出也補不好的不滿和嫌隙。又一次爭執後,應翩翩原本的打算是收拾東西回京城,看一看年邁的父親。

可在他生日的那天晚上,傅寒青喝醉了酒來找他,拿著鞭子把自己抽了一頓,向他賠罪,說的話都和今天差不多。

因為這一挽留,應翩翩最終還是沒有離開,陪著傅寒青打完了最後一場仗,也把命永遠地留在了那裡。

當得知他們都活在這本書中,受到劇情挾製之後,應翩翩也幾番想過,會不會全都是劇情的緣故,傅寒青才會變成這樣呢?

但隨著劇情逐漸改變,他便明白了,不是的。

每個人都有重視的東西,也都有弱點。

比如他,因為自幼親生父母因兵敗雙亡,傅英又是他父親的戰友,對他照顧有加,故而在應翩翩的心目中,確實一直將自己對英雄的幻想、對親人的思念,以及對馳騁沙場、建功立業的向往都寄托在了傅家人的身上。

當這種弱點在劇情的安排下被放大時,應翩翩便會做出一些分外極端的舉動。

而應定斌心中也一直有著對於自己宦官這一身份的遺憾,他擔憂這會被應翩翩嫌棄,會耽誤他的前程,所以才會刻意疏遠他,希望他洗脫宦黨之名。

這些固然是劇情中的安排,可終究,應翩翩自己的尊嚴,養父對他的疼愛,會衝破這些束縛。

傅寒青對他或許是有感情,而且還挺深厚,可他內心深處最終被釋放出來的東西是什麼呢?

對於自己名聲的在意,對應翩翩過往經曆與苦難的鄙夷,對身份的自負,將情人當成私有物件一般的控製欲……

可見時間會流逝,場景會改易,命運或許也自有安排,但,不變的是本性。

應翩翩輕輕嗤笑一聲。

他抬起手,染血的手指撫摸上傅寒青的臉,指尖在他眼瞼下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應翩翩的動作仿佛很溫柔,語氣卻冰冷的如同藏著利刃:“親愛的侯爺,你剛才一共抽了自己八鞭子。想用這點過兩天就能養好的小傷,抵償你對我的輕視誤會、我幾年來服用的湯藥,以及我與父親往來間的書信物品嗎?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啊。”

傅寒青的臉色一下子僵住了。

他保持著仰頭凝視應翩翩的姿勢,那目光中還殘留著深情,表情卻已經扭曲起來。

他不禁握住應翩翩的手腕:“你,知道?你是什麼時候……”

應翩翩狡黠地微笑起來,衝著傅寒青眨了眨眼睛:“我早就知道了啊。隻是你的表演很好看,之前不想告訴你。”

傅寒青道:“我那是因為……”

應翩翩語氣溫和,並無怪責之意:“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這都是因為你在乎我,我很感動。所以我想,你如此的深情厚誼,八鞭子能代表的怕是太微薄了,這樣吧,你去死行嗎?”

傅寒青:“……”

應翩翩卻並不像在開玩笑,十分從容地說:“這些日子以來,我也一直在想咱們之間的事,破鏡難圓,心結已成,就再難如初了。可是你死了就不一樣了……”

他微微一笑,語氣中甚至帶著幾分向往:“那樣的話,我心裡會永遠懷念你,美化你,再也舍不得怪你,這樣以前所有的一切都能一筆勾銷了,豈不是好?”

傅寒青幾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應定斌在旁邊聽著,確實明白了。

原來,他們父子之間這兩年的疏遠,並不是應翩翩的真實心意,而是傅寒青截斷了書信!

這個小畜生,他到底想乾什麼?!

應定斌原本應該十分惱怒的,可是聽到應翩翩能說出這番話來,卻令他心頭一時之間竟是驚喜更甚。

他不禁按著應翩翩的肩膀,問道:“孩子,你想通了?”

應翩翩看了眼應定斌那喜出望外的神情,“嗯”了一聲,道:“想通了。”

頓了頓,他又說:“爹,我今天本來也沒打算跟傅寒青去軍營……一會,咱們回家吧。”

一瞬間,應定斌突然有一種熟悉而恍惚的感覺,仿佛那個小小的,被他抱在懷裡,扛在街頭,會笑摟著他的脖子說“我最喜歡爹爹”的孩子,終於回來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抬手摸了摸應翩翩的頭,說道:“好,好,你說什麼是什麼,一會爹就帶你回家!”

傅英心中大急,不禁道:“應公……”

應定斌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漠然而冷淡:“宣平侯,鎮北侯截留我父子間書信的事,你是知,還是不知?”

傅英迅速道:“我確實不知情!這個孽障,多半是太在乎阿玦了,怕他離開。竟連提都沒跟我提過!”

應定斌冷笑了一聲,陰惻惻道:“好啊,官驛中的信件你傅家說攔就攔,那是否本公平時公務來往的情報書信也經常被一並截留?好心機,好本事!”

他們西廠出來的都是扣帽子用酷刑的好手,現在應翩翩自己都說不在乎傅寒青了,應定斌自然再也不用礙手礙腳地顧著給誰留麵子。

西廠那都是什麼級彆的情報,誰敢截留?應定斌一張嘴就扣了一個極厲害的罪名下來,頓時令傅英勃然變色。

他沉聲道:“你這是挾私報複,虛言構陷!”

“還抵賴什麼!”

應定斌大喝一聲,竟然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傅英的手臂:“事到臨頭尤不悔改,你們父子簡直是包藏禍心,圖謀禍國!走,與我一道去陛下麵前對質!”

他說完之後,扯著傅英大步便要向外走,傅英自然不肯,兩人幾乎撕扯起來,把旁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沒想到應廠公發起威來這樣凶猛!動口動手毫不含糊。

其實傅英隻要還有一點理智就應該清楚,他就算不跟著應定斌去,應定斌也同樣可以在皇上麵前狠狠地告上一狀,在這種事情上浪費功夫沒有意義,還不如想想怎麼申辯才是。

畢竟應定斌平日裡隻是看在應翩翩的麵子上一直讓了傅家三分,他心狠手辣起來,可從來都不是好惹的。

傅英是這個反應,隻能說明——這回,他是真的慌了。

看到這一幕,應翩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嘲諷。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