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他要報複的是自己——
他畏懼地看著池簌,扶著牆悄悄向外蹭去,蹭了幾步再回頭,見對方似乎並沒有阻攔的意思,心中大鬆了一口氣,幾乎拔腿就跑,片刻都沒敢再多留。
對於這種人,池簌隻覺得可恥可笑,他當然不會現在就這麼簡單地殺掉安國公,今日已經足夠嚇得對方好一陣子寢食難安了。
他重新走到桌邊,施施然坐下來,慢慢自斟自飲一杯,這才說道:“陳逑的武功在教中可以躋身前三,人也不算傻,可惜太過心慈手軟,隻怕現在是控不住局勢了。如今教中做主的人,隻怕是奚惶吧?他一向熱衷功名,對於當朝廷走狗這件事,想必也是積極的很。”
地上這五個人本來自負武功高強,又出身江湖上第一大教派,平素十分自傲,起初甚至覺得五個人一起出馬殺一名私生子,實在是小題大做了。
也就是看在安國公夫人給錢慷慨的份上,權當消遣,他們這才一同過來擊殺池簌。
結果竟然出師不利,被這樣一個看似溫和無害的年輕人敗的如此狼狽。
這幾人心裡又是不服,又是駭異羞惱,互相使著眼色,決定保留最後一點尊嚴,不光對方問什麼,絕對半個字都不說。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池簌這一開口,不問他們為什麼要殺自己,也不問背後的主使者是誰,而是一語道破了七合教目前絕不會為外人所知的緊張形勢!
幾個人心中大駭,不禁齊齊看向池簌。恰好此時池簌單手持杯,目光睥睨而下,容色冷定如秋霜薄雪,其中透出運籌帷幄、指掌風雲的從容。
竟像極了一個已不該在人世的人。
其中一名殺手想到了什麼,陡然而驚,冷汗瞬間浸透重衣,顫巍巍地抬起手來,指著對方道:“你、你……”
“原本我還在想,要用怎樣的方法來威懾安國公,又讓他明白,他如今所處之境遇。恰逢諸位送上門來,倒是省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池簌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那指著自己的人身邊,垂眸看著他,徐徐道:“各位今日這番安排,本座十分滿意。”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威儀,麵前之人的身份已經無可辯駁,當世再無其二。
七合教真正的主人,那從無人敢違拗和背叛的神明。
——教主池簌。
池簌的足尖在他的喉骨處輕輕一點,那人立刻咽喉碎裂,氣絕而死。
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他依稀聽到對方的最後一句話是:
“……便獎賞你們,死得痛快些罷。”
池簌並沒打算留活口,他這幾年將七合教牢牢攥在手心裡,教中各方勢力了若指掌,對如今的大體形勢就是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而要是連他也猜不到的,以這幾個人的身份,也不會提供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了。
這樣的殺人手法,天下再無第二個人能夠做到,留在屍體上,若有教中嫡係見了,自會設法尋來。
做完這些事,池簌緩緩坐下,麵對滿地屍體,給了自己安靜的半刻鐘時間。
又回到這種生活了,一切對他來說,陌生而又熟悉。
殺人、掠奪、心機、謀算,這些是為了生存根植入他骨子裡的東西,早已成為了一種本能。宏圖霸業,至尊權柄,他都也曾經儘有。
可其實,這一切他都並未喜愛過,如今甚至已經有些厭倦了。
這段因為離奇意外而來到應翩翩身邊的日子,對於池簌而言,更像是一場浮生中插播的美夢。
雖然同樣充滿動蕩而危機,但看著對方快意瀟灑,恩仇坦蕩,因為接近而悸動,因為相處而喜悅,他的心是滿的。
池簌轉過頭去。
剛才安國公說話,他一直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不是故意要給對方難堪,而是在窗戶的外麵,有一樹桃花,正在灼灼盛放著。
今日也是在這麼一樹桃花下,他頭一次不管不顧地衝出去,將一個人抱入懷中。
那個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呢?
他覺得,他很心疼這個人,想為應翩翩做點什麼,那一刻竟然根本沒有習慣性地去衡量利益得失。
麵前遍地屍體,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池簌想到自己滿手的鮮血,貪婪放不下的欲望,狠毒而又總在用溫潤遮掩著的野心……或許應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永遠遮掩,到底不是同路人。
應翩翩城府深沉,手腕狠辣,心中所圖的肯定不簡單,原本也用不著自己費心,說不定以後立場不同,對方還將是他的勁敵,到時候較量起來,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既然如此,何必留戀。
隻消再在這裡多坐上一會,自然便該有七合教的人尋來了,到時候奪權掌位,布局謀算,才是他該過的生活。
池簌一手撐額,換了個姿勢坐著,片刻之後,卻又終究還是擲杯而起。
“我就回去看一眼。”他想。“相識一場,怎麼也得……道個彆吧。”
他把一塊碎銀子扔在桌上,一把推開窗,順著窗口跳了出去。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沾上他的麵頰發梢,頓時冰涼一片。
然而連綿的雨幕並未掩蓋住黃昏的夕色,各家已經飄起嫋嫋炊煙,幾名孩童正握著銅板,在道邊的店鋪前買果脯。
池簌本來要走,忽地遲疑了一下,也向著那家店鋪走去。
等他買了東西走出來後,聽見不知那家傳來女子清亮的喊聲:“阿寶,丫頭,回家啦!吃飯啊!”
池簌順著越來越濃的夜色,獨自向著應府的方向走去。
*
應翩翩已經和應定斌吃過了晚飯,回到自己的院子裡。
他將身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下去,在廊下的長座上拉平了一躺,睜著眼睛看著屋簷上滴下的雨滴發呆。
當初選擇成為反派的時候,係統告訴他,反派最後的結局一定是身敗名裂,不得善終。
他將不斷挽回,不斷得到,但這些得到,最終是他全部都要失去的。
應翩翩那時滿腔憤懣不甘,一心想不受挾製,翻覆命運,即便知道代價沉重,還是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他從不怕死。他生於戰亂,小的時候,常常會在睡夢中被母親叫醒,為他穿好衣服,聽著敵軍戰鼓擂響的聲音,隨時準備撤離。
有時候,父親會在出征前進來抱抱他,鐵甲上血的氣息,是童年最深刻的回憶。
他從小就在不斷接觸死亡,身邊將士叔伯,城中的百姓,被抓獲的俘虜……包括他的父母。
那一天,戰敗、城破、逃亡,父親與城同葬,母親為了保護他,在遇到野狼的時候,跌撞狂奔著跑出去,將狼引開。
他不要娘離開自己,正要跟在後麵,卻被一個斷了腿的老兵捂住嘴,是是按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你不能去。”那名老兵用一種急切的,哀求的語氣對他說,“你是應將軍的兒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聽到狼啃著母親骨頭的聲音。
喀吱、喀吱、喀吱……
這聲音成為他一生抹不去的夢魘,讓他痛不欲生,又不得不拚命地活。
可是要活下去,活得好,怎麼能畏懼死亡呢?
民不聊生的年代,連狼都是餓得皮包骨,吃了幾個人後仍然不願意放棄其他食物,一直追著逃亡的難民們徘徊。
當他落單的時候,一頭餓得走路打晃的小狼也盯上了他,他沒有再試圖逃跑,躺在地上裝死,等待著狼撲上來,然後用老兵塞給自己的匕首砍爛了它的頭,大口大口喝著它的鮮血。
就是這樣,他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隻有時時刻刻有著豁出一切包括生命的勇氣,才能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機會,更大的生機。
你不敢賭,隻會死的更慘。
所以,選擇成為反派這件事,應翩翩不會害怕也不會後悔,畢竟人家係統說了可以當英雄,他自己沒選。
他有想要的東西,就得付出代價,很公平。
可溫情就是人最大的軟肋,今天重新和父親團聚,到底還是讓他感到了一絲軟弱和動搖。
現在已經離開了傅家,劇情的走向也改變了不少,如果能就此遠離紛爭,帶著爹去江南買一處大宅子,照顧他頤養天年……
雖然知道這不可能,應翩翩還是想的有些出神。
正在這時,係統的提示聲猛然響了起來:
【反派禮包“前世支線隱藏劇情——黎慎韞的秘密”發放到賬,請宿主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