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提示音響起,應翩翩頓時覺得頭腦一陣昏沉,緊接著,他就陷入了一個迷蒙的夢境之中。
在夢裡,他清晰地意識到,這些事情本應發生在原書劇情中他死之後。
他在原書中的結局是跟傅寒青一起在邊關抗敵,結果傅寒青被已經登基的黎慎韞一紙詔書召回後方護駕,應翩翩成為了吸引敵人的誘餌,最終他同他的親生父親應鈞一樣,守城力戰而死。
可是,在這個夢境中,一切卻還有後續。
“人在這裡!總算找到了,情況怎麼樣?”
“幸虧來的及時,還有氣。”
“太好了,先把人帶回去再說,否則隻怕傅將軍馬上就要找過來了。萬不能讓他看見,快走!”
應翩翩一開始以為是傅寒青,叫了他一聲,卻無人應答。
接著,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抬起來,無數人在身邊來來回回,嘈雜的人語聲不斷響起,傷口被清洗包紮,口中灌進無數苦澀的湯藥。
那麼多的人都死了,戰友、百姓、下屬……但他卻被救了。
他心底酸澀,心頭發急,想掙紮著拿了劍回到戰場去,可卻渾身劇痛,一動也不能動,隻能任由擺布。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世界安靜了下來。
靜謐的夜,應翩翩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聽著窗外更漏聲聲,隱約感到,自己仿佛被帶入了皇宮之中。
這座宮殿裡彌漫著一種古怪的香氣,令人聞過之後,筋酥骨軟,全身難以使出半分力氣。
沙沙……沙沙……
這是人的軟靴踩在厚重地毯上的聲音,隨即,床帳被慢慢掀開了。
應翩翩睜大眼睛,隱約從一片黑暗中,辨認出一個模糊的人形。
緊接著,冰涼的手指撫過他的臉,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應愛卿……真是天姿國色,性烈如火……”
“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沙場上是用不著你了,留在這裡,繼續對朕儘忠如何?”
——這人,是黎慎韞!
……
池簌沒有驚動守門的護衛,輕輕順著牆頭翻進了院子。
他雖然擔著一個侍妾的名頭,實際上隻有最初那一晚和應翩翩住過同一間房。
第二天傅寒青和應翩翩就因為這件事鬨了起來,接著應翩翩帶池簌回到應府之後,就在自己的院子裡給他另外準備了房間。
池簌進了院子,發現四下一片靜寂,隻有西側角的下人房中還掌著一盞昏黃的燈,顯然應翩翩已經早早歇下了。
這會還未至亥時,池簌不覺稍微詫異,有些擔憂他是不是身體不適,向著應翩翩的房間那邊走去,想在窗外悄悄看他一眼。
可沒走得幾步,池簌忽然停下來,一轉頭,赫然發現應翩翩就躺在廊下的長座上,已經睡著了。
這樣濕冷的天氣,躺在這個硬邦邦的地方,他卻睡得很沉,微側的麵龐上濺了幾許碎玉般的雨滴,更如清水芙蓉,楚楚動人。
平日裡精神的時候那樣張揚強勢,直到這樣安靜下來,才讓人意識到,他才不過十九歲,秀美的臉上猶帶著幾分屬於少年人的稚氣。
池簌拿出帕子,輕輕幫應翩翩擦去臉上的雨水,然後抬手去抱他,想將他放回床上去。
像是感覺到了彆人的觸碰,應翩翩皺著眉,仿佛很不安的樣子,忽然一把攥住了池簌的衣袖,低低喊了一聲:“傅寒青……”
池簌不禁怔住。
他低下頭,看見應翩翩的睫毛上有什麼晶亮的東西在燈下一閃,便著魔一樣地抬手碰了碰,才發覺觸手溫熱,不是雨,是淚。
淚水滲進了他的皮膚。
那個瞬間,池簌感到自己的心頭像被尖刀絞進去一樣的疼痛,一時垂眸瞧著應翩翩的臉,再也移不開目光去,胸中萬緒,分辨不清楚是什麼滋味。
他僵了片刻,終於沒忍住,歎了口氣,低聲應道:“嗯,你彆怕,有我呢。”
不知道他的話有沒有起到作用,片刻後,應翩翩在睡夢中蹙緊的眉頭鬆了一些,池簌慢慢地伸手,替他擦去臉上的雨水,揉了揉他的眉心。
正在這時,他聽到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立刻轉頭望去,卻見是應定斌撐著把傘,身後跟著兩名隨從,向這邊走來。
他顯然也看到了池簌,便停下腳步打量,兩人都是第一次跟對方見麵,卻一看見人,就知道了身份。
片刻後,池簌衝著應定斌拱了拱手,低聲道:“廠公。”
應定斌知道兒子新納了一名妾侍,也沒往心裡去,在他眼裡,隻要應翩翩不惦記著傅寒青,就是再娶十個八個擱在府裡養著也沒什麼關係。
再說了,娶妻娶德,納妾納色,管他性子好不好,是男是女,能討兒子喜歡就是進到了本分了。
但眼下站在麵前的男子,溫文爾雅,氣度雍容,在暗中乍然一看,那眉目五官尚不分明,便竟有種令人無可回避的驚豔之感,倒是讓應定斌十分意外。
他剛才瞧見池簌站在那裡給應翩翩擦臉,動作溫柔,眼神專注,心中便滿意起來,讓端著藥的下人將熬好的補藥放進應翩翩房裡,又過去拍了拍池簌的肩膀。
怕把應翩翩吵醒,應定斌也同樣壓著嗓子說道:“外麵容易著涼,你帶他回房吧。既然來了我府上就是一家人,好好照顧少爺,本公定然不會虧待你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子嗣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我們府上不看重這些。”
池簌心想,你兒子還說生了孩子給我扶正呢。
不對,打住這種可怕的想法,他不是回來見一麵道個彆就要走的嗎?為什麼要在這聽為人妾侍的道理,還想能不能生出孩子扶不扶正的問題?
池簌:“……是,多謝廠公。”
應定斌覺得池簌沒有趁機買好,也沒提什麼要求,可見是個老實不貪的人,越發滿意,覺得這簡直比傅寒青不知道強了幾百倍,點了點頭,又看了應翩翩兩眼,就帶著人走了。
剩下的時間還是留給年輕人培養感情吧。
池簌看著應定斌走了,稍稍懷疑了人生片刻,又覺得總不能把應翩翩扔這吧,或者叫醒了跟他告彆?可人家怪累的,好不容易休息休息。
他終究默不作聲地將應翩翩抱起來,帶回房內,輕輕放在了床上,而後應翩翩半翻了個身,抓著池簌袍袖一角,順手團了團,抱進懷裡睡了。
池簌被他這樣揪著,隻能半彎著腰立在床前,肌肉緊繃。
片刻之後,他微歎了口氣,不知是喜是愁,慢慢低下身來,順著力道坐在了應翩翩的床畔,靜聽窗外雨聲滴答,飛打房簷。
不知道過了多久,應翩翩才猛然從夢中驚醒。
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竟果真躺在一張柔軟的床榻,房中光線暗沉,窗外雨聲淅瀝,而黑暗中有個人,正坐在他的身畔!
這一驚非同小可,應翩翩猛然翻身而起,手在枕下一摸,已將匕首握在手中,但這時,已有隻手輕輕按在他的手上,卻並未施加力道,柔柔一觸即分。
那個人輕聲說:“應公子,是我。”
這聲音與夢中黎慎韞的詭譎陰鷙全然不同,十分清潤,帶著令人心安的溫柔。
原來是池簌。
應翩翩鬆了一口氣,發現自己的額角已經冒汗了。
他緩緩放開匕首,說道:“……是你啊。”
“是我,你做噩夢了嗎?”
池簌起身倒了一盞溫熱的水,送到應翩翩唇邊喂了他兩口,隨手將杯子放在一邊,柔聲道,“沒事的,現在是在你房裡。剛剛我從安國公那邊回來,外麵下雨了,我怕你沒關窗,著了涼,就過來看看,沒想到你睡在廊下,就把你放回了床上。”
他微帶歉意:“嚇著你了吧?抱歉。”
他的語氣溫和,一言一事都徐徐道來,有種閒話家常的溫馨。
應翩翩腦子裡還有些迷糊,就著池簌的手喝了兩口水,隻覺得一股暖流脈脈流過臟腑。這樣一個淒冷的雨夜,從噩夢中醒來,令他的心也逐漸靜了下來。
應翩翩輕歎了一聲,慢慢醒過神來,道:“多謝。”
應翩翩倒不是害怕噩夢,而是已經意識到,剛才的夢境正是原書中真實發生過的隱藏劇情。
黎慎韞這個王八東西,可真是好算計。
應翩翩原本還一直奇怪,為什麼自己在書中明明已經死了,但還會知道一些他死後發生的劇情,現在看來,很有可能一直到了全書大結局,他的生命都沒有結束。
這樣比較起來,當個早死的反派確實已經算是好下場了。
這個恰到好處的夢境似乎也在提醒他,不能退縮,不能停下,既然選擇了向天一搏,就得咬著牙鬥到底。
池簌回身將桌上的燈點亮了,又把應定斌放下那碗藥遞給他,說道:“你爹剛才送過來的。”
應翩翩接過去,笑著說:“他見過你了?是不是挺滿意的?”
池簌笑了:“他大概覺得,對你好就好。你的養父很疼愛你。”
應翩翩點了點頭,卻聽他又道:“可是今日你當眾揭穿了傅家的陰謀,又見到了應廠公,看著卻一點也不高興。”
應翩翩倒不成想他這麼說,怔了怔,方嗤笑一聲道:“這算好事嗎?隻不過是先前吃了虧,眼下稍稍拿回一些應得的東西而已。再說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高興的,胡扯。”
大概是剛剛睡醒,又沒做什麼好夢的緣故,他的身上有幾分平日裡少見的疲憊頹然,反倒說人“胡扯”的時候才顯出幾分精神勁來。
池簌聽的笑了,問道:“那對你來說,什麼算好事?”
應翩翩懶洋洋地道:“什麼也不用乾,不勞而獲,天上掉餡餅,全砸我身上。”
最好他躺在這裡隨便做幾個夢,那些煩人的家夥全部死光光。
他手裡捧著藥碗,心中做了幾番準備,跟池簌東拉西扯了好幾句,這才勉強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將藥仰頭灌了下去。
這味道實在是又苦,又怪,喝的人直犯惡心。
緊接著,應翩翩聽池簌笑問道:“那這個算嗎?”
應翩翩放下碗,低頭一看,隻見池簌在衣袖裡摸了摸,握拳拿出什麼放在了他的被子上,赫然是一袋唐記的杏脯。
在應翩翩心裡,池簌雖然表麵上擔了一個侍妾的名聲,但舉止有度,談吐風雅,武功又極高,便如一片布滿氤氳白霧的深潭,神秘而難見其底,絕非簡單人物。
池簌就算拿著顆眼珠子給他,都比給袋杏脯符合氣質,眼前佛堂裡泥胎木塑的佛爺,好像一下子沾上了人間煙火氣。
他不禁笑了起來:“你怎麼想起來買這個的?”
原本該是哄小丫頭的東西,這會還真是挺救命的,他吃了兩顆,嘴裡的藥味與一下子被衝淡了。
池簌道:“上午坐馬車去傅家彆院,我瞧見路過唐記時候,你掀開簾子朝著外麵看了,以為你是想吃。回來的時候我恰好路過,看見一幫孩子在那裡買,湊個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