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傅寒青跟前,悠悠然地說:“你反反複複,糾纏不休,明明是舍不得我,還故意裝著一副很不屑,很傲慢的樣子,真是有意思。”
傅寒青啞聲道:“你還想怎麼樣?你到底想要什麼?”
應翩翩唇邊浮起一絲莫名的笑:“求我。”
傅寒青皺眉道:“什麼?”
應翩翩道:“你是耳朵不好使還是腦子不好使?我說,我想要你求我,向我低頭,跪在我麵前跟我道歉,然後告訴我,你對不住我,所以心甘情願地,把你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我——就這樣,並不難,對不對?”
他含笑的樣子,像一朵滴血的玫瑰,尖銳、張揚、美麗,卻又帶著近乎鋒利的天真。
傅寒青的心,突然就微微地軟了。
他問道:“我如果求了你,你就以後老老實實地不再胡鬨,往事一筆勾銷,把那個姓韓的送走?”
應翩翩覺得很奇怪:“你說你這人,為什麼總是盯著我府上的一個侍妾使勁,我送走他做什麼?你要是實在喜歡這個位置,我又不是隻能納一個妾,想來你也可以來啊。隻不過要當正妻的話,你就彆琢磨了。畢竟做人總得講究個先來後到,韓小山先過門的,要扶正,也是他先。”
應翩翩說著不耐煩起來,皺眉道:“說來說去的,你到底求不求?我頭一回聽說求人還得開條件的!”
他簡直是沒心肝的理直氣壯,把傅寒青氣的連連冷笑:“你做夢。”
應翩翩道:“真的嗎?你確定?”
傅寒青的呼吸頓了頓,隻聽應翩翩慢慢數著:“三、二、一……好,你有種。”
他從傅寒青的身邊退開,微笑起來:“不過,總有一天,你會來求我的。因為越是你這樣的人,越是玩不起。”
傅寒青一字一句地問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繼續跟我對著乾?”
應翩翩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當然。”
那麼傲慢,那麼張揚。
帶著十足的挑釁與囂張。
*
此時,在池簌的房中,也正跪著一個人。
他大約二十七八的年紀,濃眉大眼,相貌生的甚是憨厚,打眼一看去貌不驚人,但實際上在七合教中地位極高,正是教主身邊的白虎秘衛之首,計先。
“教主,陳副教主總說您一定沒事,屬下還有些半信半疑,今日見到您安然無恙,屬下總算可以放心了!”
七合教的副教主陳逑性情忠厚仁善,辦事細心踏實,可惜手腕不夠狠,池簌這邊一出事,他難以完全壓住場子,便造成了教中部分懷有異心者的分裂。
不過幸好他對池簌一直忠心耿耿,發現教主雖然呼吸心跳俱停,但死後屍身不腐、麵色不變之後,陳逑就秘不發喪,仔細地將池簌的身體藏匿到了地下的冰窟裡,暗中尋醫問藥。
直到昨日,他聽見手下稟報,竟說是在京中幾具屍體上認出了教主的武功!
陳逑立刻派人四處調查尋訪,總算讓計先找到了池簌留下來的標記,尋至督公府。
計先一見之下,對方雖然麵目似是而非,但武功路數、言談氣質,卻絕對是無人能冒充得來的,立刻確定了麵前的人就是池簌,當時喜極而泣。
至於為何屍身另在,眼前之人卻麵目全非,計先理所當然地便認為這一定是教主神通廣大,想辦法找了一具相似的屍體之後死遁而走,又改頭換麵潛伏在京中,辦一些要事。
他的猜測正好省去了池簌解釋的麻煩,這也是跟老實人說話的好處。
池簌道:“行了,你起來罷。”
計先站起身來,壓著嗓子道:“教主,屬下觀您的內力遠不如以往,您可是遇上了什麼麻煩?那個應玦竟敢如此羞辱於您,難道是他使了什麼詭計……”
池簌聞言不快,皺眉道:“胡言亂語。”
計先悲憤道:“屬下都聽說了,應玦在京中素有跋扈之名,如今竟敢納您為妾侍……您堂堂七合教教主,連正妻都沒得當!”
池簌:“……”
所以你到底是在憤怒他納我為妾了,還是在憤怒我的位份太低了?
池簌說:“你未曾見過他本人,怎可憑著京中傳言便判定好壞?應公子高才厚義,疏朗坦達,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懷愛慕,若要納妾,根本無須這種手段。我成為他的妾侍,並非受他威逼,而是得他收留的權宜之計,是我自己願意的。”
他微微加重語氣:“你往後見了他不得有絲毫無禮,這是嚴令,記住了嗎?”
計先:“……”
他覺得,教主易容之後,人怎麼也有點不一樣了呢?
原先教主為人溫和淡漠,平時吩咐事情也隻是就事論事,不摻雜任何感情色彩,在計先的印象中,沒有什麼是他喜歡的,好像也沒有什麼是他特彆反感的。
可如今自己才說了那個應公子一句,竟然就挨了教主這樣一大通的訓斥。
計先敏銳地意識到了應翩翩的不同,便應道:“是,屬下知錯。應公子對教主有恩,屬下一定好好尊敬他。”
池簌“嗯”了一聲,麵色稍霽,計先便又問道:“教主,那咱們現在就這樣離開嗎?還是要當麵跟應廠公和應公子交代一聲,為他們準備一些報答的薄禮?”
他問完之後,卻好半天沒有聽到教主回答,不由稍稍抬起頭來,向著池簌看去。卻見教主麵無表情地望著房間一角那隻點滴泄水的銅漏,似在出神。
他整個人雖坐在窗下的暖陽之中,身上卻透出濃濃的孤寂。
“教主?”
片刻之後,池簌淡淡地說:“沒必要道彆了,直接離開吧。至於謝禮,日後再……”
池簌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兩人突然同時聽見院子裡麵的某處傳來瓷器碎裂的響聲,緊接著,仿佛是個男子的聲音憤然說了句什麼。
其實這些聲音都不算大,隻是兩人內力深厚,才聽得清楚,計先尚且沒有分辨出那個人到底說了句什麼,眼前忽然一花,剛才說要離開應家的教主就沒影了。
他一時愕然,又不敢跟出去,隻好探頭探腦從窗戶裡麵往外瞧。
傅寒青一再告訴自己不要生氣,可是當他聽見應翩翩說出“當然”兩個字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
他的手無意識地扶在桌子上,攥著應翩翩剛才用過的那隻茶杯,碎裂的聲音響起,那隻茶杯生生被他攥碎了,瓷片嵌進手心裡。
這種疼痛,反而更加激起心裡無邊的怒火,剛才被愚弄和嘲諷的不甘,以及來之前就壓抑的怒氣,重新熊熊燃燒起來。
傅寒青抓住應翩翩的手臂:“所以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根本就沒聽進去,所以從我一開始過來,你就在耍我。看我被你耍的團團轉,你很得意吧。”
最可氣的是,他還剛才還真的動心了,傅寒青簡直恨不得將麵前這個人一口一口咬死算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巨響,身後的門開了。
——是被人從外麵用內力震開的。
那個瞬間,傅寒青竟然感到了曾經在一次敵軍暗殺中才感受到過的無匹銳意,多年軍旅生涯鍛煉出的本能使他放開應翩翩,迅疾反手拔劍,回身一擋。
下一刻,長劍落地,虎口震裂。
傅寒青的肩膀上仿佛被人重擊一掌,他整個人踉蹌退後,脊背重重撞在牆上,疼的幾乎像是要裂開一樣。
傅寒青自打出生以來與人動手,從未敗的如此狼狽過,那個瞬間,震驚甚至大過了羞憤。
他愕然抬頭,這才看清楚,來的人竟然是自己剛剛還在鄙夷的韓小山。
他就那樣踩過自己的佩劍,大步走到應翩翩跟前,拉住了他,滿臉的關心、急切:“他打你了嗎?你沒事吧?”
傅寒青幾乎說不出話來。
池簌上一次同應翩翩去傅家彆院赴宴,是十分清楚傅寒青當時如何酒後失態,將董宣當成了應翩翩,又對他施暴的。
當闖進門來的那一瞬間,池簌看見傅寒青滿身戾氣,大手捏在應翩翩的胳膊上,他心中竟然湧起了一股想要殺了這個人的衝動,完全不顧武功會暴露,憤然出手。
池簌情急之下,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實在有些對應翩翩關心過頭了,應翩翩臉上的表情卻不禁帶出來了驚訝,問道:“你來乾什麼?”
池簌頓了頓。
“你的武功……好,還真是深藏不露。”
好在這個時候,傅寒青的開口緩解了池簌不易察覺的尷尬。
他生生將嘴裡的血咽下去,望著池簌的目光帶著血色的戾氣:“韓小山不可能有這麼高的武功,你到底是什麼人,接近他有什麼目的?”
池簌轉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黑眸深沉:“鎮北侯,你在以什麼立場向我質問這句話?”
傅寒青冷笑道:“我們相識十二年,在一起四年,彼此情意深厚,不管現今如何,都由不得彆人分說。你站在這,你算什麼?”
應翩翩用手掩了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無趣道:“愛妾,彆跟他廢話了,你叫人來把他抬了扔出去吧。我乏了,先回房歇著了。”
池簌道:“好。”
計先縮在窗戶後麵,悄悄看著這一幕,不禁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眼前的人真的是教主。
教主剛才那麼著急,原來是,原來是過去爭寵了?應公子叫他“愛妾”,他還說“好”哎!
那被打倒的那個是什麼人,難道是……前妻?居然打上門來,當真好生潑辣!
傅寒青看應翩翩轉身走了,心裡覺得空落落的,一言不發,也撿起劍,拄著站直了身體,向門外走去。
池簌擋在他麵前。
傅寒青冷冷道:“身手不錯,下次傅某定當好好領教你的高招,順便,揭下你這層畫皮。”
“你剛才說,你們相識十二年,在一起四年,彼此情意深厚……”
池簌卻沒有應答,而是重複了一遍傅寒青剛才的話,其實聽到的那一刻,他心裡很難過,不是因為自己,就是覺得,特彆心疼應翩翩。
池簌慢慢地說:“這之中,他為你付出多少感情心血,受了多少委屈,你卻隻當成跟彆人較量時的談資,毫不珍重。傅寒青,你對人的喜歡,真是自私又惡心。你配不上他。”
傅寒青的臉色變了。
“如果你再敢這樣踏進他的房門半步——”池簌聲音平靜,“不用你說領教,我直接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