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定斌這一番話說的毫不臉紅,而且情真意切,果然不愧天天被言官們上書彈劾“奴顏媚上”、“宦寵當行”,簡直聽的楊閣老都要吐了!
他是清流之首,向來看不慣閹人攬權,和應定斌幾乎是見了麵就掐,彆人互相攻擊是為了爭權奪勢,而他們的目的卻很簡單,就是看對方不順眼。
可是……可是誰讓這太監實在養了個出眾的兒子呢!隻可惜了,如此美質良才,被他慣的厲害,脾氣著實任性。
楊閣老每每一想就覺得心裡嫉妒手癢癢,恨不得把應翩翩搶過來自己養一養,他素來是個惜才的人,今天思來想去,雖然極不甘心,還是實話實說,當著應定斌的麵舉薦了他的寶貝兒子。
楊閣老做好了被死太監得意嘲笑的準備,沒想到今天應定斌沒有跟他針鋒相對,反而還臭不要臉的大肆附和了他的話。
這樣一來楊閣老發現,被應定斌誇獎,這簡直比平日跟對方對罵更叫他惡心,那感覺就好像吃了一隻經過七十八道工序,精心燴製出來的紅燒肥美大蒼蠅。
做的再精致也是蒼蠅,晦氣!
楊閣老:“哼!”
這事不算什麼美差,既然應定斌和楊閣老難得意見統一,其他人自然也不會開口反對。
應定斌唇角翹了翹,手不停地摸著下巴,一幅十分喜悅又要按捺著不展露出來的模樣。
淑妃看在眼裡,心中不免生出懷疑,覺得應定斌的態度非常古怪。
他疼愛兒子可是出了名的,如果說平日裡人們還半信半疑,覺得傳聞可能言過其實,那麼從之前應定斌不管不顧去傅家找茬的氣勢來看,他是真心將自己那個養子當成性命一般看待。
而如今,就算是應翩翩去了七合教有可能立功,也是一件十分凶險,甚至有可能丟掉性命的事情,應定斌沒道理這般興奮。
除非是……他們父子兩人另有計劃,比如利用這件事來報複仇家,又或是在衡安郡發現了什麼。
傅淑妃心中一凜。
她先前刺殺和陷害應翩翩都沒有成功,本來就心裡有鬼,又聽聞應定斌竟然不辭辛苦趕來獵場,更是全心提防對方的報複,此時這種警惕因為對方的言行達到了最高點。
不管應定斌想乾什麼,都一定要阻止!
眼看皇上正要開口,一旦他做出決定,恐怕什麼都來不及了,傅淑妃再也顧不得其他,開口柔聲說道:“陛下,臣妾心中倒是也有一個人選呢。”
皇上臉上喜怒不辨:“哦?”
傅淑妃說道:“臣妾的侄兒傅寒青,自幼跟隨紫台宗的觀一道長學習武藝。臣妾聽說,他們江湖中人最講師承情麵,觀一道長在出家之前頗享盛名,聽說還有一個“折雲手”的稱號。若是這趟差事由寒青前往,想必更加容易取得那些江湖人士的信任。”
她一邊說著,目光一邊瞟向應定斌,果然看見對方眉頭微皺,臉上流露出一些焦急懊惱的神色,心中更是確定自己這一步走對了。
皇上淡淡道:“鎮北侯的才乾朕是十分欣賞的,但要論能言善辯、洞察人心的本事,隻怕他還不如應玦。依愛妃之見,方才楊閣老提議的那幾個人,難道都比不上鎮北侯合適嗎?”
傅淑妃柔聲笑道:“或者可以一文一武,各司其職,共同前往。這隻是臣妾愚見,若有不妥之處,陛下不要責怪臣妾才好。”
她在皇上麵前,一直表現的溫柔順從,聰明,但又不是聰明的特彆過分。偶爾在皇上煩心的時候,也會就一些政事提出點小小的建議,很多時候,皇上也樂意聽一聽。
可是這回,他看著麵前自己寵愛多年的女人,心裡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一件事。
皇上來到草原上的這幾次,白天縱馬遊獵,興致頗高,到了晚上歇的也早,就沒有召幸任何嬪妃。
不過他每天早上,還是習慣於讓自己的新歡閆才人伺候著,喝上一碗她親手熬製的牛乳甜羹。
閆才人隻有十九歲,年初入宮,原本是十皇子府上進獻入宮的歌女。
她聲如春鶯,珠圓玉潤,性情活潑愛嬌,還做的一手好點心。
皇上不常召幸於她,平日裡卻也很喜歡讓閆才人陪伴在身側,這次出獵也把她給帶上了。
今天早上,閆才人如常帶著甜羹過來,獻給皇上,她在一邊伺候著皇上用早膳,卻比往日安靜很多。
皇上覺得有點奇怪,仔細看了閆才人,發現她雙目紅腫,仿佛不久之前才剛剛哭過,便趁她出神的時候,冷不防問道:“菱兒,你在想什麼?”
閆才人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冷不防聽見皇上這樣一問,脫口說道:“淑妃娘娘,我沒聽清楚,我真不知道,我……”
她說了一半,猛然驚覺,一把捂住嘴,低著頭跪在了地上。
皇上當時麵色就沉了下去,冷冷地道:“你隱瞞了朕什麼?還不照實說來!”
閆才人的表情十分驚恐,好像做了天大的錯事一樣,她原本戰戰兢兢的不肯說,見到皇上暴怒,才不得不喃喃地說道:“陛下,臣妾、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昨晚做了些點心,去給淑妃娘娘送過去的時候,聽她在帳子裡麵,說、說、說……”
皇上沉聲道:“說了什麼?朕在這裡,你有什麼不敢開口的!”
他說完這句話後,突然想到,閆才人原本是十皇子府上的人,五皇子和十皇子交好,閆才人也一貫跟淑妃走得很近。傅淑妃性情溫柔,對宮中的新人都是照顧有加的。
但此時見她竟然害怕淑妃到這個地步,一時讓皇上心中生出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
在他的逼問之下,閆才人含著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抽抽噎噎地說道:“臣妾聽見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提到了七合教……好像說是,要、要怎麼想法子讓五殿下找到他們……臣妾嚇了一跳,連忙就離開了……”
她說到這裡,終於就忍不住掩袖大哭起來:“陛下!臣妾心裡真的覺得很害怕,萬一淑妃娘娘知道臣妾聽說了此事,一定不會放過臣妾的!陛下,您一定不要告訴她臣妾說了這些啊!不然臣妾日後隻怕是再也無法侍奉您了!”
以皇上對於傅淑妃的寵愛和信任,聽聞此言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閆才人為了爭寵,蓄意構陷,但是他轉念一想,便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閆才人近來雖然得寵,但因為出身樂籍的緣故,她的位份注定不可能過太高,即使爭寵,也爭不到淑妃的頭上去,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再說,“七合教”三個字,也不是小小的閆才人能夠想出來的。
可萬一……她受到了彆人的指使了?
皇上心中快速轉了幾個念頭,看閆才人哭的梨花帶雨,又不禁有幾分憐惜,說道:“你先起來吧。此事朕不會向其他人提起,你也要當做從未聽說過。”
閆才人早就嚇破了膽子,瞧她的樣子,就算是皇上不這樣叮囑,她也是半個字都萬萬不敢提的,連連點頭。
皇上終究半信半疑,況且目前又是在外麵,他也不想突然鬨出什麼亂子來,因此待淑妃一如往常。
幸好沒過多久,應定斌就帶來了這樣一個好消息,讓皇上十分高興,他本來已經要把閆才人早上說的那番話忘到腦後去了,沒想到傅淑妃會出來跳出來說話。
皇上看著她,目光逐漸冷了下來。
若是平日裡,傅淑妃要舉薦傅寒青。皇上並不會想太多,但事先有了閆才人的事作為鋪墊,就讓他不得不懷疑淑妃說出這番話來的用心了。
看來,這個他一直十分寵愛的女人,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溫柔賢淑,與世無爭。
最近黎慎韞和傅家的一些表現實際上已經讓皇上有些不滿了,但他因為兩人第一個兒子的死,還是對這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深究,但一個後宮中的女人竟然妄想玩弄此等心機,摻和進皇子們的權力鬥爭,實在可恨!
淑妃被皇上這樣用一種帶著狐疑的目光盯著,顯出幾分不安,強笑道:“陛下,您為何這般看著臣妾?”
“朕多看看你,你不高興麼?”皇上輕輕一嗤,“淑妃你倒是很有見識,居於深宮,什麼江湖門派,朝堂政事,就沒你不懂的。”
他的語氣不重,但這話說的卻十分厲害,淑妃一驚,連忙站起身來,跪下請罪道:“陛下恕罪,是臣妾多言了!”
皇上看都不看她:“後宮本就不該乾政,朕有時候不回避於你,是覺得你知情識趣,沉靜少言,不會跟那些輕狂之輩一樣不明白自己的身份,現在看來,是看錯你了。”
“你出去罷,回宮後自己去請皇後扣去一年的分例,日後朕議政之時,你不要接近,凡事,謹守本分。”
傅淑妃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性情一向自矜,覺得自己淩駕於他人之上,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格外不同,遠非後宮中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卻萬萬沒有想到,皇上昨日還會為了她收回旨意,饒去她侄子的性命,今天竟然就翻臉不認人,當著幾位臣子的麵給她這樣的羞辱!
傅淑妃隻覺得萬分難堪,一時間連臉都漲紅了,勉強忍住眼淚起身告退,以袖掩麵,快步走了出去。
其他人可不知道這背後的事情,隻看到了傅淑妃舉薦傅寒青,卻遭到了皇上的申斥,這樣一來,就算還有人想要支持傅寒青前往七合教,也不敢提了。
於是,應翩翩這個欽差的位置便定了下來,不日便可啟程。
應翩翩被宣至禦前,領旨謝恩,走出來的時候,恰好碰見幾位皇子前去麵聖。
這回黎慎韞正被太子拉著說些什麼,一時沒空來應翩翩這裡討厭,黎慎禮依然像往常一樣,乖順地跟在自己五哥的身後,這時卻停下腳步。
其他人見了,估計是當狗腿子的十皇子又要幫他五哥找茬去了,都沒放在心上,快步離開。
黎慎禮看著應翩翩,還是那副厭惡疏遠的樣子,慢悠悠地道:“應公子,早啊,聽說你又得了個美差,小心點,彆貪得太多,吃不下噎死。”
應翩翩笑了笑,卻沒有多說什麼,行禮道:“多謝十殿下提醒,殿下也請多多小心,縱馬看路,莫要再掉到坑裡去了。”
兩人眼神一交,各自冷冷擦肩而過。
黎慎禮心中暗暗地想,應玦,你對人心的把握,還真是精準的可怕,小小布置,一箭雙雕,淑妃前一天剛在你麵前展示了皇上對她的信任愛重,第二天就被你施手段摧毀了。
這讓我真想看看,未來的路,你究竟能走到哪裡,一個人是否當真可以創造奇跡?
黎慎禮轉過身去,發現應翩翩的背影早已消失,走的毫無半點留戀。
他不禁暗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