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相思不相許(1 / 2)

傅寒青緩緩放下那具逐漸變涼的屍體,從地上站起身來,沉默了一會,突然說:“當初我和阿玦在一起的時候,曾經對他許諾過不離不棄,生死與共,如今不離不棄我沒做到,但生死與共的誓言,我不想再違背,若是阿玦有個什麼,我絕不獨活。”

傅英惱怒地說道:“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傅寒青若有若無地笑了笑,說道:“威脅?可能吧。但我現在不確定你是不是在乎我的命,也不知道什麼才能讓你顧忌。你那樣處心積慮,一定在乎傅家的榮光,是不是?”

說到這裡,傅寒青不禁想到之前黎慎韞說過的話,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意名聲,自詡出身?所以才會一再對應翩翩輕視冷淡。

眼下指責傅英的話,其實也像是一個個抽在他臉上的耳光。

而如今,聽到剛才那兩個人話中的意思,就連這份榮光,也是借了應翩翩亡父的恩澤。

傅寒青不禁慘然一笑:“什麼一門雙侯,都是笑話,傅家配得起嗎……哈!”

他說完之後,搖了搖頭,轉身向外走去。

傅英看見傅寒青那種心灰意冷、滿臉死寂的神情,一時被驚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做什麼去?”

傅寒青淡淡地道:“我這就進宮去向陛下陳情,這鎮北侯我是無顏做了,如今就請陛下將爵位給收回去。”

傅英一驚,怒喝道:“你敢,你給我站住!”

傅寒青竟是充耳不聞。

絕對不能讓他這幅樣子前去麵聖,不然隻怕當真什麼事都能乾得出來。

傅英大聲高喝:“人呢?來人!還不來人把他給我攔住!”

下人們聽到父子兩人之間的動靜,連忙都趕了過來,紛紛要擋著傅寒青出去,甚至連傅夫人都被驚動了,走過來一看他們兩個的樣子,又驚又怕,拉住傅寒青喊道:

“青兒,你瘋了嗎?怎麼敢如此跟你爹說話!我問你,你是跟爹娘親,還是跟那個成天在外麵惹是生非的應玦親?他從這裡搬出去,咱們傅家少了多少麻煩,你想要挑什麼樣的媳婦也沒人礙著了,你有什麼可鬨的!”

傅夫人的話中對於應翩翩滿是惡意,以前應翩翩在的時候,她卻是從來不曾這樣說過的。

或者隻是不在自己跟前這樣說。

傅寒青又是心疼又是氣怒,想替應翩翩辯解,卻想起來曾經傅夫人自作主張到處相看彆人家的姑娘,他說過一兩次,但母親隻說是隨便做做樣子,他便不曾阻止過了。

應翩翩因為此事生氣,傅寒青當初還說過他:“你不能讓所有的人都圍著你轉,我總得顧及我娘的感受!總之最後我不會答應娶妻便是了,她願意相看相看,你就當哄著點長輩都不願嗎?”

此時再想起這番話來,傅寒青隻覺得真正應該打殺的是他自己才對。

傅英知道傅寒青的死穴,嗬斥傅夫人道:“你還不閉嘴,少在這裡摻和!”

傅寒青把傅夫人推開,一下沒有推動,索性一把撕了被她扯住的袖子,穿著件破衣服大步向外走。

傅夫人見他如此,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禁大哭道:“兒啊,你就當真這麼狠心,為了個男人,你和你爹的前途都不想要了嗎?!”

傅英氣恨交迸,怒聲說:“留他做什麼?要去就去!我就當從未有過這個兒子,好過日後被他活活氣死!”

說罷之後,他身體晃了晃,捂住胸口,向後坐倒在了椅子上。

周圍的下人們見勢不好,趕緊上前,要不然就抱住傅寒青,要不然就聲嘶力竭地勸說:“大少爺,大少爺,你快瞧瞧你都把侯爺氣成什麼樣了,你快來給侯爺和夫人認個錯啊!”

傅寒青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又想起了夢中的什麼場景,垂了垂眸,說道:“那就快去傳府醫過來吧,我也不會治病。”

說完之後,他推開身邊眾人,徑直離去。

傅英沒想到到了這個份上都攔不住傅寒青,原本是裝的頭暈,此時也成了真的。想到傅寒青要去做的事,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

他沒想到,這次他和黎慎韞對付應翩翩,竟會如此大獲全敗地收場,以往一直篤定掌握在手裡的一切,在這一日,全部脫離了他的控製。

傅寒青的舉動固然讓傅英又急又怒,擔心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來,而另有一點在於,這個教訓讓他清晰而不甘地意識到,他靠著應鈞而得勢,但也從此之後一直生活在應鈞的陰影之下。

整整十五年了,他以為自己能夠擺脫這一切,但原來,還是不行。

他甚至還得靠繼續對應鈞的兒子示好,如今隻有重新把應翩翩給哄高興了,“消除”他們之間的矛盾,才能控製住目前的局勢。

還是……心急了啊。

傅英閉上眼睛,沉沉地歎了口氣。

*

有句俗話叫做“趁你病,要你命”,黎慎韞一黨好不容易受到重創,可並不是應翩翩可以鬆懈的時候,相反,甚至可以說最為關鍵的時期這才剛剛來到。

趁著對方不得不暫時低調行事,無法還手之際,應翩翩在短短七天之內連上十二封奏疏,圍繞此次各地受災救災的情況,洋洋灑灑地羅列了朝中以及各地二十多位官員的罪狀。

這些奏疏中指責了這些官員們在災難到來時,未能全心按照朝廷旨意,帶領百姓渡過難關,而是趁機欺壓良民,打壓異己,壓抬糧價,貪墨災款,以種種手段謀取暴利。

奏疏中不光言辭冷厲,而且證據羅列清晰,顯然不是無地放矢。

雖然這些官員並不都是五皇子一黨,但此事卻是由魏光義洪省為中心,順藤摸瓜一一牽扯而出,將多年來救災中的種種積弊揭於天日之下,在皇上麵前攤開。

這些罪狀挖的不算太深,打擊麵卻極廣。

分攤到每個人頭上,若說是罷官免職甚至抄家砍頭的滔天大罪,似乎還不到那個地步。畢竟身在那個位置上,需要考慮衡量的因素太多,這般罪名是誰都或多或少要沾上一些。

但若說不是什麼大事,應翩翩的言辭又特彆犀利,一頂以權謀私、欺壓百姓的大帽子扣下來,也足以讓每個人都多多少少的傷筋動骨一回,起到了極大的震懾作用。

此舉實在太過得罪人,除了應翩翩,沒人做過,也沒人敢做。

應翩翩之所以無所顧忌,一來是他曾經不招誰惹誰的時候,名聲也沒好過,包括西廠都是每日挨不完的彈劾;二來也是因為應家在朝中的位置。從應定斌與太後扶持皇上上位開始,就注定了要做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孤臣,不能也不會對任何人手下留情。

一時間,朝中被應翩翩生生掀起了一股人人自危的風氣,弄得不少人回到家中關起門來,都縮在被窩裡暗暗罵他。

但這個舉動,卻意料之中地獲得了寒門官員以及百姓們的欣賞。

對那些並非出身世家,沒有任何背景,完全是靠自己才學上位的官員來說,大凡都對世家子弟和宦黨閹人一視同仁地厭惡。

他們認為這些人利欲熏心,官官相護,不可能真心實意地為朝廷謀福祉。而百姓們的想法就更加單純了,他們不會在意五皇子當皇上還是太子當皇上,朝廷中的黨派鬥爭又是怎樣,他們隻知道什麼人能讓大家吃飽了飯,不受欺負,什麼人就是好官。

應翩翩上書的舉動看似莽撞,卻正擊中了這些人的心坎,令他們不禁紛紛交口相慶,拍手稱快,慶賀終於出了一位敢於不顧自身,直言上諫的好官。

對於皇上來說,這些年來,穆國雖然還算是國泰民安,但與西戎的多年作戰而產生的軍費,以及今年連年受災造成的財政支出,都使得國庫不比往年豐足。

應翩翩這些上書,正往皇上的眼皮底下遞了一個極為恰當的理由,讓他能從這批官員身上狠狠地刮下一層油來,在懲處這些人的同時也解決了財政問題。

隨著皇上詔令頒下,各處都要將救災中的耗費重新清點對賬,官員們焦頭爛額,風氣為之一改,百姓們議論著這些事情,在大感痛快的同時,也不由得提起了那位頗具有傳奇色彩的應家郎君。

他們談論著這位形貌俊俏的少年狀元,說起他的出眾容貌和翩翩風度,如今更要加上鐵骨錚錚,無私無畏的評價,一時間讓應翩翩名聲鵲起。

在無數歌詩傳唱中,在女人們的傾慕和男人們的欣羨裡,他的名聲傳出京城,舉國皆知,甚至遍及到了邊地西域。

為官者的品階出身固然重要,而官聲官望則更加是可遇而不可求,有了這樣的名氣作為鋪墊,再加上應翩翩自身的才學家世,飛黃騰達已必然成為了指日可待之事。

早先還對應翩翩瘋病痊愈之後重入朝堂或是疑慮或是觀望的人,此時亦都不禁改變了態度,開始向他表達親近之意。

就算不是結交,也好歹表示一下友善,畢竟沒有人想哪天早上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被一封精彩絕倫的折子大罵了一頓。

故而應翩翩這陣子十分忙碌,好不容易才偷了個空閒,到江邊新開的一家酒樓中吃頓閒飯,他一時興起,讓梁間去武安公府把池簌請來。

這裡到武安公府需要一些時候,應翩翩倒也不急,點了壺酒,看著窗外綠柳如煙,江鳥飛歌,釣叟漁郎隨波浮蕩,不禁覺得心曠神怡。

他聽到有人上了樓,腳步聲徑直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便未回頭地一笑,說道:“所謂‘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堤紅蓼灘頭。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你看,如今景是齊了,你這個人填補過來,算是刎頸交呢,還是……”

他說了兩句話,忽覺不對,一轉身,看見的卻是傅寒青沉默黯淡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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