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還放在池簌的手中,然後清清楚楚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池簌自認識他以來,頭一次聽到應翩翩明確表示出對自己的在意,當下隻覺得心花怒放,幾乎說不出話來。
周圍一時靜得連他自己的心跳聲都聽得見,他怕應翩翩覺得無趣,搜腸刮肚地想要接著說點什麼,又怕多說一句,這點來之不易的青睞就飛了。
幸好,應翩翩很快就說了下去。
“我一直在拒絕你,是因為我知道咱們之間不會有未來,不光是你,彆人也一樣。所以我想讓自己對你的影響儘可能小一些,但我意識到的時候,似乎就已經來不及了。”
“你我現在糾葛越深,相處的時間越長,這做法好像就越顯得沒有意義,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樣才是對的,又該如何對待你。好像怎麼著你都不死心,真是讓我為難。”
應翩翩這番話說的頗有些古怪,池簌也早已感覺到了,無論應翩翩的行事風格,還是他對自己的態度,一直以來都有很多古怪不合常理之處。
所以他本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聽見窗外風聲簌簌,直如打在心上一般,一時淩亂。
應翩翩道:“你要是不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是一本書裡寫的,不過有些長。講完你就明白了。”
池簌輕聲道:“你說吧,無論長短我都很想聽。”
應翩翩開了口:“那本書裡的主角是一位將軍,出身公侯世家,名叫傅寒青。”
池簌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就這樣握著應翩翩的手,靜靜聽著應翩翩講完了一整本原著裡的故事,又講自己是如何意識覺醒,自儘重生的。
池簌覺得自己的心臟正在胸腔中沉重地跳動,一收一縮,帶來細微而又不容忽視的痛楚。
原來多少詩詞文章中描述的心痛竟是真的,這種疼痛感順著血脈蜿蜒,將五腑六臟都絞成了灰,疼得讓人沒辦法呼吸。
他實在是沒想到整件事情竟然是這樣。
原來在自己看不見的過往中,應翩翩曾經獨自一人那樣地苦苦掙紮著,近乎悲壯地與蒼涼而無奈的命運對抗。
應翩翩講的輕描淡寫,池簌甚至不敢深想,他原本是那樣活潑驕傲的性子,怎樣在傅家壓抑本性,忍受仿佛看不到儘頭的摧折和磋磨,又在一次次的傷心與失望下,最後想到了那樣一條孤注一擲的路。
聽到最後應翩翩跳河求生,池簌實在沒有忍住,一把將他抱住,緊緊按在懷裡。
應翩翩想要掙脫,池簌卻不肯放手。
應翩翩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不可抑製的顫抖,但不知為什麼,這種真實的戰栗與痛苦反倒給人一種異常的安心,讓他默默閉上了眼睛。
“那段日子……很難過吧?”好一會,池簌才啞聲問道。
“還好。”
池簌將應翩翩放開,冰涼的指尖輕柔地從他的臉上撫過,仿佛在描畫著什麼易碎的瓷器。
“對不起,我先前沒想過竟還有這樣的事,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要是書中那個我能遇見你就好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中竟帶了些哽咽:“以後就沒關係了,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命運如何,都不會再讓你孤身一人!”
應翩翩凝視著池簌,語氣反倒十分冷靜:“何必呢?你也是死過一回的人,所以才能理解我的話。人活著不容易,我未來的命運如何,又還能活上多久,我自己並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自從找回了自己的意識之後,我心裡特彆痛快和安穩。”
“每過一天,都是我想過的日子,我隻要能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完,便已此生無憾。至於其他,我已經沒有資格,也沒有心思去考慮了。”
池簌攥緊了手,過了許久,輕聲笑起:“你的感受,我也同樣。”
應翩翩要說什麼,池簌的指尖在他唇上輕輕一點,唇邊帶了絲苦笑:“重生之前,我日夜不休地練武,拚了命地往上爬,我要權力,要力量,如此才可以活下去,可是活下去要做什麼,似乎除了複仇,也再無其他值得留戀,直到認識你,我才明白心裡記掛一人的滋味……”
“我想要看到你活的幸福無憂,如果能夠如此,那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就有了真正的意義。否則,一切不過還是一場空,我重活這一次,又有什麼用呢?”
應翩翩猛然抬頭,滿室迷離的月色中,池簌的神情平淡如水,溫柔的如同夏夜掠過花枝的淺風。
他一時無言,心中情緒百轉,過了許久,仍是說不出話來。
以往,池簌急切地想要知道他在應翩翩心裡的位置,想要走進對方的心,可是聽完了那些往事,他滿腔隻有心疼,再也不願逼迫半分。
應翩翩一向是那樣一個愛恨都決絕的人,他從前為了傅寒青掏心掏肺,付出那樣多,對方卻一次次傷了他的心。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願意重新去信任一個人,待一個人好,又是多麼的難得。
池簌覺得心疼、感激,又忍不住的生憐。
“我不求你接受我,但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你要報仇,要搏命,就儘管放手去做,若是到了需要的時候,我會為你照顧好廠公,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池簌下定決心,一字字地說道:“可是我還是希望你顧惜自己,咱們一起想辦法,好好活下去。你我經曆無數險境困境,全都度過來了,這次也一定可以的。”
【甘苦與共,心意相通,是為眷侶。您的0.9999姨娘在宿主低穀時展現出正妻風範,躍升姨娘階段。正妻值+10%!】
【姨娘大禮包已掉落,正在打開中……】
*
當宮中發生了那件陰魂附身的奇事時,傅英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受到傳召。最近五皇子一黨失寵,皇上不耐煩看見他們在跟前晃悠。
不過,這個重要的消息還是被傅淑妃想辦法捎出宮去,派人說與了傅英知曉。
傅英知道宮中有太監被鬼魂附體殺了人時,表現的還算鎮定,但再看信上繪聲繪色地寫著那鬼魂自稱來自應鈞軍中,又怎樣痛罵王蒼玩忽職守,與奸細勾結搶功的,他的臉色才漸漸變了。
“簡直是荒謬!人死了就是死了,若是死在戰場上的冤鬼都能回來報仇,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傅英皺眉道:“我也從未聽說過世上還有張向忠這麼個人,你這消息可屬實嗎?”
送信來的人是傅淑妃的親信,以前也是傅家的家臣,和傅英也是相熟的,聞言道:“侯爺,此時千真萬確,絕無半分誇大之處,當時也是不少在場之人都親眼所見的,那人忽而狂暴,忽而怯懦,神情語氣判若兩人,最關鍵的是,他所說的情況也一切屬實。”
傅英道:“哦?”
“今日上午,刑部已經調查出來了,這位張向忠確有其人,其職務、家鄉,以及家中情形,也都與那鬼所說的完全相符。而那名被他附身的,叫做李定的太監,卻與此人從無交集,沒有理由冒充於他,甚至……”
那送信人低聲說:“張向忠的屍骨也被發現了。”
距離當時的長雄關一戰已經十五年過去了,當初那場戰役慘烈無比,血流成河,屍骨遍野,完全沒有辦法辨彆遺骸。
附在李定身上的張向忠當時抱怨,說是他的屍骨沒人收斂,其實這是很正常的。無數人的血肉堆疊在一起,早已經麵目全非,人人自顧不暇,又那裡還顧得上為彆人收屍呢?
如今就更加不可能了,十五年都過去了。
可奇怪的是,偏生就在宮中鬨刺客的那個夜晚,邊關風雨大作,雷聲隆隆,劈開大地,露出了下麵埋藏的幾具陳年白骨。
過了這麼多年,這些骨頭上的衣物、血肉都已經爛乾淨了,但所用的兵器還散落在白骨的旁邊,上麵刻有名字以及所屬編隊,其中便有張向忠。
那邊駐守的兵將們原本打算將這幾具屍骨就地掩埋安葬,但沒過兩日便出了張向忠還魂索命一事,隨即刑部向邊城發函調查。
調查函上“張向忠”這個名字與那些屍骨旁邊的一把長矛對上了,而且經過核對,人們也發現其中有一具白骨的死狀和張向忠之前所描述完全吻合,右手手臂和頭顱上都被利器砍下去了半邊。
屍骨目前尚未送到京城,但消息已經傳了過來。
黎慎韞雖然目前在他的王府中養傷,不能直接接觸到這樁疑案,但消息仍是靈通,他在刑部的心腹便先一步將調查結果告訴了他,又輾轉傳到了傅英這裡。
傅英聽完之後,一時沉默下來。
他此時已經意識到,不管鬼神之說是真是假,有了這件事一攪,當年的舊事都難免會再被提及,長雄關之戰的失敗,乃是穆國所有人之恥,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得重新詳查一番的。
這不免令傅英心中生出一種難言的慌亂與焦灼。
如果是過去,他不會如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些年來多少大風大浪都已經度過去了,如今過去那麼久,再怎麼查,又能查出什麼來?
現在卻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借著當年那件事,享受了這麼久的榮光和富貴,甚至幾乎已經認為,這一切本來就是他應得的,可事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所有都失去了控製。
先是從應翩翩開始,然後十八煞、傅寒青……甚至朝中的局勢、帝王的恩澤,都在不受他掌控地朝著危險的方向脫軌而去。
現在傅寒青也好,十八煞也好,雖然對他產生了懷疑,但都無法拿出證據,所謂的爭吵與警告,其實也不過是在發泄情緒。
傅英相信假以時日,他不是不能重新取得這些人的信任,但前提是一切的真相永遠掩埋。
那名來報信的下屬一時未聽傅英開口,等了一會之後,悄悄抬起頭來,隻見傅英雙眼半闔,坐在座上,眉心一道沉沉的褶皺,似乎在思量、煩惱著什麼。
他忍不住說:“侯爺,娘娘在宮中聽聞此事,也十分憂慮,您說這可怎麼是好呢?”
“……不用慌。”
過了好一會,傅英睜開眼睛,眉間的褶痕也舒展開來,慢慢地說道:“不管是人是鬼,都有私心,有人利用此事攪風弄雨,我又為何不能也借勢而起呢?”
“回去告訴你們家娘娘,此事我自有安排,讓她不必擔憂,也彆再派人來找我了,以免被有心之人注意到。女子終歸不要對政事涉足太多,她隻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安心想想怎麼重新得到陛下的寵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