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擋了下王夫人的手,忍住怒氣,沉聲說道:“夫人,你的悲痛我們可以理解,但王副統領可不是我們害死的,你要打,也得先凶手查出來了再去使勁。”
王夫人怒聲道:“當我不知道你們的身份嗎?你們的父輩當年都是駐邊軍,卻沒落得好結局,所以嫉妒我夫君的功勞,才會合謀害死了他!你們憑什麼前來祭拜?”
說話間,應翩翩已經看清楚了自己剛才想要注意的地方。
隨即,其他人也連忙過來拉住了王夫人,紛紛勸說,王家的人又連忙向應翩翩道歉,生怕把他惹怒。
應翩翩道:“無妨,夫人傷心過度,也是難免。你切莫激動,我先回避就是了。”
他說著衝阮浪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穩住這些人,自己斯斯文文地一頷首,轉身出了靈堂。
應翩翩在王家的院子裡轉悠了一圈。
喪事繁忙,這時王家的大多數下人都在前麵忙碌,府中其他地方反而沒幾個人。
應翩翩在後花園裡發現一名鬼鬼祟祟背對門口蹲著的小廝,湊上去一看,發現他手裡拿著一碟子麵製的喪果,正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
應翩翩歪頭看了會,特意等他吃到最後一口,方悄悄走到小廝背後,彎下身,低聲道:“哎。”
那名小廝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一口麵點噎在嘴裡上不去下不來,劇烈咳嗽起來。
應翩翩運起內力,在他後背上一推一拍,那小廝才將麵點咳了出來,轉頭眼淚汪汪地看著應翩翩。
應翩翩笑道:“你家主子辦喪事,你卻在這裡偷嘴吃,可被我給抓住了吧!”
那小廝嘴邊還帶著點心渣,他認識應翩翩,一看自己偷吃東西竟然被這個小煞星碰見了,不禁暗呼倒黴。
但眼下也沒旁的法子了,小廝隻好哭喪著臉哀求道:“應大人,我是沒有法子,這幾天府裡忙喪事,客人們又一直前來吊唁,小的們實在太忙了,連囫圇吃上一頓飯的功夫都沒有,餓得不行,這才找時機吃上兩口。您大人有大量,還請高抬貴手放過小的,就彆跟管家告狀了。”
“嗯……”
應翩翩說道:“倒也不是不成,那得看你有沒有誠意,來點讓我高興的。”
小廝撓了撓頭,試探著說:“小的小時候曾跟爺爺上街要飯,蓮花落唱的還不錯,要不小的給您唱支曲兒,讓大人您消遣消遣?”
應翩翩不禁噗嗤一笑,說道:“這可多謝你費心了。”
他摸了摸下巴,說道:“不過我也不用你唱小曲,這樣吧,你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今天你做的事、說的話我絕對不會告訴彆人,答好了,我就給你這個。”
他拿出一錠銀子,放在小廝跟前的石頭上。
那小廝一個月頂多隻能掙幾百枚銅板,活到這麼大,還沒摸到過自己能花的銀子,一時間眼睛都直了,滿麵堆笑地說道:“大人,您問,您請問。”
應翩翩點了點頭:“我要問你的是,你家夫人和你家老爺相處的如何?感情好嗎?”
這個問題大大出乎小廝的意料,他猶豫了片刻,覺得好像也沒什麼不可說的,便道:“還可以吧,仿佛沒怎樣爭吵過,夫人和老爺之間相處的一直很是客氣,就是那個相敬什麼……相敬如賓,對,就是相敬如賓。”
夫妻兩人相處多年,彼此之間卻還是客客氣氣的……可看剛才王夫人的脾氣,似乎並不怎麼樣。
應翩翩不動聲色,又道:“原來如此。我瞧你家老爺和夫人膝下一直無子,府上卻連個妾侍都沒有,可見確實是十分恩愛了。”
小廝張了張嘴,仿佛要說什麼,又把話縮了回去。
應翩翩也不逼他,挑了挑眉,拿起那錠銀子,一邊往袖子裡揣,一邊轉身就要走。
“哎,大人您等等!小的說,小的這就說!”
小廝眼見到手的銀子要飛,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他一邊急急忙忙地去攔應翩翩的手,一邊賠笑道:“隻是這件事情都是府裡的人私下亂傳,可做不得準,小的這才猶豫,大人,您可千萬不要對彆人說起啊。”
應翩翩道:“這我自然知道。”
小廝小聲道:“這些年老爺其實很少去夫人房中,而且夫人待老爺的態度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一直淡淡的,老爺麵對夫人時,卻總仿佛矮了一頭,像是有什麼事理虧,但他當真是對夫人很好的,連夫人的兄長姐妹都這樣說。”
他吞吞吐吐,終於說出了實情:“所以大家都私底下猜……老爺和夫人沒有孩子,是因為老爺的身體有隱疾,所以才會歉疚。”
那小廝又絮絮講了一些事。
應翩翩聽到“隱疾”倒是忍不住又想起池簌,想起池簌全身上下就都隱隱作痛,“騙子”二字立刻浮現在心間。
不是他非得強詞奪理,而是池簌的行為跟他表現出來的那副彬彬有禮,甚至還有點羞澀的樣子相差甚遠,讓應翩翩實在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倒黴催的武功天下第一高手,某方麵的能力好的跟他的功夫一樣可怕,更何況還清心寡欲的憋了很多年,如今全都爆發出來了。
應翩翩一心二用,也沒漏掉小廝的話,他聽對方的講述裡,王夫人最初嫁過來的時候,對王蒼應該還很是熱情關心的,但王蒼這個人不善言辭,沉默寡言,更是極少主動去找他的夫人,兩人也就不知不覺淡下來了。
但若說王蒼對王夫人冷漠無情卻也不然,隻要王夫人的娘家有什麼事,或是王夫人提出任何的要求,他都會儘力滿足,這才讓人猜他是否有什麼虧心對不起夫人的地方。
應翩翩記得王蒼是個窮苦出身,沒有家世背景,隻仗著苦練出來的一身武藝才一步一步靠軍功在京城紮下了根。後來陳大將軍看中了他,招他為自己的女婿,王蒼又借上了老丈人的光,就此飛黃騰達,到了如今的地位。
以前他對出身高貴的夫人小意嗬護也說得通,但如今陳將軍已經致仕,王蒼卻是侍衛副統領,地位早就超過嶽父家了,他仍是這樣放低身段。
應翩翩想到自己方才在王夫人衣服上看到的汙跡,心中已經相信,這對夫妻之間絕對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卻不知道這是否與王蒼的死有關。
他說話算話,將那錠銀兩給了小廝,看著他歡天喜地地行禮跑了。
應翩翩自己則又折回了王家的靈堂,有不少人以為他跟王夫人起了衝突之後含怒離去,都在尋他,眼看應翩翩回來了,便立刻迎了上來。
“應大人,你可算回來了,剛才我們都以為你在這府上迷路了,正要派人去找呢。”
同樣也是前來吊唁的一位翰林侍講笑著勸說應翩翩:“我看你已經吊唁過了,反正心意送到,咱們要不這就走吧。王家招待不周,你不如到我那裡去喝杯茶,歇一歇。想必等王夫人這通悲傷過去之後,一定會明白自己誤會了各位的。”
應翩翩道:“多謝唐兄,過得一陣子我閒下來,定然上門去叨擾,不過今天我還有話想對王夫人解釋,還請唐兄先回去吧。”
那人勸了幾句,見應翩翩態度堅定,執意要去跟王夫人說話,也就作罷,先一步離開了王家。
此時王夫人本來已經被其他人勸說的差不多了,正坐在那裡歇息,看到應翩翩他們這幾個人居然又跑了回來,眉毛一豎,臉上顯出怒色。
應翩翩擺了擺手:“夫人,且彆忙著發脾氣,我對你說件事,管保夫人立刻要對我刮目相看。”
王夫人冷冷地說道:“我並不想聽你們這些人說話,大人們,請回吧。”
應翩翩卻不管她想不想聽,湊上前去,低聲而快速地說了幾個字。
除了王夫人之外,沒有人聽清他說了什麼,但王夫人的臉色卻一下子變了,細看起來不像惶恐,倒仿佛尷尬之中夾雜著一些不敢置信。
應翩翩直起身子,好整以暇,慢悠悠地說道:“這一回,夫人可以請我進去坐坐了嗎?”
王夫人:“……應大人,您請。”
應翩翩準備和王夫人入內詳談,示意阮浪在外麵稍等他一會,阮浪實在忍不住好奇,不禁問道:“你剛才到底跟她說了什麼?”
應翩翩微笑起來,低聲道:“我問她,燒肉好吃嗎?”
阮浪滿頭霧水,應翩翩已經施施然走了進去。
王家的下人將應翩翩帶到了靈堂後麵的內廳,王夫人還是由她的侄女陪著坐在那裡,臉上微微泛紅,有些古怪。
應翩翩進去之後,她示意下人退下,態度比剛才不知道客氣了多少倍:“應大人,請喝茶?需要用些什麼小食嗎?”
“這就不必了。“
應翩翩展開折扇扇了扇,啜了口清茶,慢悠悠地說道:“府上這幾日辦喪辛苦,吃食供給想必不多,在下怎好意思勞煩,還是留著夫人自己享用吧。”
王夫人:“……”
聽到他的話,王夫人的侄女眼珠一轉,忍不住掩了掩口,低聲在王夫人的耳邊問道:“姑姑,他是不是看到了?”
王夫人小聲說:“我也不知道,多半是了。一定是你這死丫頭露了餡,那豬蹄加了蜜汁煨爛,香氣多濃,我叫你躲到帳子裡圍起來吃,你非說怕把床鋪弄臟,弄臟了給你換一套鋪蓋不就得了!你不知道他爹是西廠的嗎?這下被發現了吧。”
——原來,王蒼出殯這日,他的妻子和妻侄女竟是正偷偷躲在房中啃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