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牢房中分男牢和女牢,但是卻從來沒有過人牢鬼牢的說法,李定和珊瑚的被捕,改變了這一先例。
起初,這兩個人還分彆和其他犯人關在一起,可是沒有多久之後,那些窮凶極惡的凡人們紛紛痛哭流涕地表示,他們實在是太嚇人了。
這兩人總是變幻著不同的聲音,或自言自語,或苦苦哀求,或破口大罵,有時候還會講一下在地府中看見的水煮活人,生烤心肝等等,到了夜晚還會鬼哭,給眾人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傷害。
所以,刑部最後無奈,隻得專門辟出兩間給鬼住的牢房,牆壁上貼滿符咒,欄杆上刻有經文,又找了八字重陽氣旺的獄卒看守,把他們關了進去。
那天入了夜,李定和珊瑚又開始了傾情表演,兩人一個幽幽哭泣,另一個走來走去,破口大罵,跟閻王爺激烈爭吵。
兩人正熱鬨時,一陣突然傳來的喧鬨和腳步聲打斷了他們。
緊接著,隻聽獄卒的聲音緊張地說:“你們小心一點!這隻惡鬼也凶的很,是應大人特意去欽天監請來的任道長,這才將他製住了呢。”
依稀還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哭哭啼啼地說道:“哥哥,求你快清醒清醒吧!……各位獄卒大哥,他真的沒有加害應大人之心,他是被鬼迷了心竅,我會看好他的,請你們行行好,放了他吧!”
在這些人嘈雜的語聲中,是一個人破口大罵的聲音。
“什麼姓人的姓鬼的,一個狗道士,焉能奈何得了我?我可是得到太/祖之力才重回陽間的,你們彆以為這等人界凡俗的監牢就能關的住我,你們等著,過得幾日,我必定殺了應……玦那小……!”
那人大概是太過激動了,說到應翩翩名字的時候卡了幾下,劇烈咳嗽起來,隨即又重振雄風,繼續罵道:“要不是他爹戰敗,我怎會在折返京城的途中染上瘟疫,重病而亡?應鈞已死,但難消我心頭之恨,總之太/祖保佑,他兒子的命我要定了!”
這聲音聽上去十分粗啞,像是個四五十歲的男子聲音,但緊接著李定和珊瑚便看到,被與獄卒們押進來的是一位二十出頭的俊秀男子。
李定和珊瑚麵麵相覷。
這人無論是罵人的內容、風格,還是身上那種身份與性格強烈反差形成的違和感,都與他們如出一轍,簡直熟悉極了,但兩人誰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多了一個這樣的同夥。
隨即,杜曉晨被幾名獄卒推進了李定旁邊那間空著的牢房裡,正在珊瑚對麵。
杜曉蝶撲倒在牢門前,哭了一會,被獄卒們硬是扯開了,“哢嗒”一聲,鎖上了門。
哭聲漸遠,其他人很快走了個乾乾淨淨。
畢竟獄卒雖然奉命看管這些“惡鬼”,但誰都覺得晦氣可怕,所以平時也根本不願接近,隻是遠遠地守在出口處,任由他們在裡麵哭泣喝罵。
此時獄卒離開了,就剩下三隻鬼被關在這裡,各自罵各自的。
過了一會,李定和珊瑚都不出聲了,整片空間中唯有杜曉晨在聲嘶力竭地大罵著。
又是好一陣子的功夫,他終於仿佛用儘了力氣,這才消了聲息。
李定謹慎地打量著這個人,很快他便看出來,對方的衣服破爛不堪,身上濕淋淋的,還有許多血跡和鞭痕,好像是剛剛受過嚴刑的模樣。
他整個人也是麵色蒼白,氣喘籲籲,這副狼狽的樣子絕對是裝都裝不出來的。
李定和珊瑚在刑部受審的時候也受過拷打,見杜曉晨如此,心中便信了五成,可是兩人對視一眼,還是沒有跟他說話,粗著嗓子罵罵咧咧地自去睡了。
到了後半夜,卻又有兩名官差過來,將杜曉晨從睡夢中拖起,大聲嗬斥道:“來來來,你這惡鬼,快隨咱們去受審!”
李定聽見獄卒小聲問那官差道:“謝大哥,這沒弄錯吧,他今天才被應大人嚴刑逼問過,怎麼又審呢?彆出了人命,咱們都得有麻煩。”
官差道:“兄弟你不知道,任道長說了,這個鬼,是法力最弱的,有時候甚至連身體都不能完全控製住,找他下手,準沒錯。”
杜曉晨粗聲道:“誰說爺爺是最弱的?看起不誰呢!他們才法力低微,爺爺最強,去審他們!”
官差根本就不理會他,硬是把他帶走了。
杜曉晨到了天亮才回來,整個人一天都萎靡不振,連飯都沒怎麼吃。
如此過了三天,自從抓了這隻“法力低微”的新鬼之後,官差們都開始衝著他使勁逼問,大大緩解了李定和珊瑚身上的壓力。
可兩人的心情卻並不輕鬆,因為這個杜曉晨明顯不是什麼硬骨頭,剛進牢裡這麼兩天,他的叫聲也小了,罵聲也少了,扮鬼也不賣力了,說不定很快就會動搖。
他們的猜測沒過多久便得到了印證。
第三天半夜,杜曉晨接受了審問被押回來之後,直挺挺地在地麵的草席上躺了片刻,忽然怒道:“他娘的,我受夠了!”
他大喊道:“獄卒!獄卒!”
見狀,李定和珊瑚都吃了一驚,珊瑚道:“你做什麼?”
杜曉晨卻不理會她,隻是大喊獄卒。
“有人嗎?快來人,我招了,隻要你們答應彆再這樣折磨我,我什麼都說!其實我不是惡鬼,我裝的,是有人指使我這樣做的,他跟王蒼和章敬轅有私怨……啊!”
杜曉晨說話的時候,原本靠在緊挨著李定那一側的欄杆上,說到一半,冷不防被李定撲上來,一把勒住了脖子,同時捂上他的嘴。
好在獄卒嫌晦氣,平時都離他們遠遠的,有時候夜裡還會喝酒,暫時並未聽到杜曉晨的話。
杜曉晨被李定勒的直翻白眼,但中間到底隔著欄杆,還是讓他掙紮開了一些,又驚又怒:“你乾什麼你!”
李定低聲道:“你瘋了嗎?!我倒要問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聽見李定的話,杜曉晨心中不由對應翩翩暗暗佩服。
他這樣做,自然都是應翩翩吩咐的。
先是被關進牢房,跟李定和珊瑚的行為、待遇都十分相近,無形中讓對方潛意識裡把杜曉晨當做同夥。
隨即又用滿身狼狽和幾日的審問刑罰取信於他們,讓他們的懷疑一點點動搖。
此時隻要再稍微透露出一些信息,就很容易打破對方的戒備了,但其實仔細想一想,杜曉晨什麼有用的話都沒有說。
“我不是惡鬼,我裝的”、“有人指使我”、“那個人跟王蒼和章敬轅有私怨”……這三句話,所有的重心都集中在了“假扮惡鬼”上麵,隻要李定和珊瑚有所反應,就等於承認了。
果然,一聽杜曉晨決定反水,李定和珊瑚再也按捺不住了。
應翩翩言談笑語之間,可謂是算無遺策,直到此時,杜曉晨才算是輸的心服口服,如果早知道對方是個這樣的人,傅英就算再給他十倍的銀子,他也不敢來。
如今也隻能儘量將功補過了,杜曉晨也憤憤地回答李定:“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這幾日,你們兩個每日什麼都不用做,安安穩穩地在大牢裡麵閒呆著,我卻天天飽受拷打折磨,這是憑什麼?此事我不做了!”
李定道:“我們之前已經受過審了,誰似你一般窩囊廢……”
杜曉晨卻根本不聽他說話,兀自說道:“招認之後,說不定我還能將功補過,僥幸留下一條命,左右我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動手殺人,和你們根本不一樣,憑什麼要陪著你們在這受苦?”
李定道:“你——”
珊瑚還保有一些理智,打斷李定,對杜曉晨說道:“咱們明明是各報各的仇,什麼叫你陪我們?大家都是受了太/祖恩惠,才可以還陽重見天日的冤魂,你如此不長出息,我們怕你墮了他老人家的威名!”
杜曉晨聞言,不由仰天大笑,而後臉色一變,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在我麵前裝什麼裝,還什麼受了太/祖的恩惠,那戲子也配跟太/祖相比嗎?這樣吹牛不怕,風閃了你的舌頭!”
聽他說出“戲子”二字,表情輕蔑,李定大怒,喝道:“你給我住口!”
說完之後,他不禁和珊瑚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目光中看到憂慮和動搖。
杜曉晨卻趁著這個機會,從李定手裡掙紮起來,大聲說道:“獄卒呢?!怎麼還不來?我全都招了!我扮鬼,都是受了一個戲子指使的,他是王蒼的舊情人,他——”
李定再也顧不得去想其他的,手一抬又緊緊捂住了杜曉晨的嘴,嗬斥道:“胡說八道,王蒼的舊情人又怎麼會指使你害應大人呢?這根本就說不通,我看你分明是打著他的旗號,報自己的私仇,混水摸魚!”
杜曉晨冷笑道:“你管我怎樣?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們愛說什麼說什麼,反正我已經打定主意了,我不想再裝下去了,他們怎麼處置我都好,這樣嚴刑拷打,零碎折磨我實在是受不住!你既然死活說你自己是還陽索命的鬼,那麼就彆管我這個大活人怎麼說,放開!”
李定緊緊按著他就是不鬆手,又說:“行,就算你是受到了他的指使吧,既然你願意為他辦事,一定也是受到了他老人家的恩惠,你怎麼忍心背叛他呢?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他一時情急,終於將自己焦慮的緣由暴露了出來。
但李定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身後的這麵牆上,角落處有一個小小的洞口。
他們說的話全都順著這個小洞飄了出去,傳進了隔壁坐著的兩個人的耳朵,正是池簌和應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