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渾渾噩噩的度日,以為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自己的生活與旁人無甚不同,但其實一股股潛藏的暗流早已在看似平靜的假象下集結,即將徹底衝破幕後的黑暗,湧動而出。
而後,伸出猙獰的利爪,操縱一切走向毀滅。
傅寒青一向極得人心,但身邊的下屬居然叛變,與應翩翩無冤無仇,卻想要殺他,最後又被號稱十分疼愛應翩翩的傅英饒恕了性命。
應翩翩明明不在軍營中,卻有人說在傅英的身邊看到了他。
曾經被傅英帶在身邊的那個與應翩翩長相十分相似的年輕人。
傅家意外得來的珠寶。
……
一切的一切,仿佛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絲網,成就了他一生的悲劇。
時至今日,那張網早已經該被撕碎了,應翩翩想要找的就是這個人。
對方是傅寒青的重要下屬,並且之前沒有出現過,但應翩翩相信,他一定還在。
果然,就在應翩翩又趕走了一批護衛,令不少人都在背後抱怨他囂張狂妄、喜怒無常之時,他終於在這個漁村的小院當中看到了那張生著異瞳的臉。
那個人的名字叫鄒勝酋。
雖然沒有了係統的提醒,但應翩翩依舊確定自己要找的重要目標在這個人身上,因為經過意識覺醒之後的這段日子,已經足夠他發現一些劇情當中的規律。
其實說來十分簡單,這規律就是,書中每一個角色的出現,基本上都會承擔著自己應該擔負的功能,從而演繹出應該發展的劇情。
無論原書中的情節如今已經被他修改到了什麼地步,這個邏輯和設定都是不會變的,那麼反過來也是同樣。
鄒勝酋就是一個給主角陣營送珠寶的功能性人物,他的出現必然伴隨著珠寶的秘密。
所以應翩翩才不斷以各種方法刷新著傅寒青身邊的下屬,目的就是為了讓這個人出現在傅寒青的麵前,推動劇情的進程,了解傅英弄來那批珠寶的來曆。身處劣勢無所謂,失去了係統和協助和提示也無所謂,就算什麼都沒有,他也同樣能夠利用整個劇情中的規律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回想上一世的種種,應翩翩甚至懷疑這個鄒勝酋很有可能就是傅英安排在傅寒青那裡的親信,就連自己的兒子,他都不忘了安插眼線。
換過這批守衛之後不到兩日,傅寒青便很快離開了他們暫居過的漁村,帶著應翩翩打遊擊一樣繼續南行,而後在另外一處江南小鎮的四合院中住下。
院子表麵上看再普通不過,內裡守衛極為森嚴。
此時,應翩翩已經憑著他非凡的氣人功力,將自己的名聲在傅寒青手底下的人之間傳開了,這位大少爺實在太難伺候,誰都覺得到他麵前守著實在是一件令人非常頭疼的事情。
但在此處住下之後,應翩翩好像就有些認命了,逐漸消停下來,也不再挑三揀四,甚至有時候心情好了,還會給傅寒青一個笑臉。
他這樣的轉變,令傅寒青覺得欣喜不已。
傅寒青怕應翩翩覺得無聊,發現自己這批護衛中有幾個還算讓應翩翩看得上眼,於是便吩咐他們時常陪應翩翩聊天解悶。
這些人又是害怕又是抗拒,但主子又吩咐,雖然心中不是很情願,也隻能硬著頭皮去伺候大少爺了。
這天晚上正是鄒勝酋輪值,他巡邏了整個院落之後,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卻發現庭院當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人,是應翩翩坐在那裡對著月亮喝酒。
月光下他的麵孔冰冷而俊美,手中握著羊脂白玉杯,而恍惚中,讓人分不清楚哪裡是玉,哪裡是人。
鄒勝酋心中一動,不覺間已走上前去,笑衝著應翩翩說道:“應公子怎麼還沒回房?您睡不著嗎?”
應翩翩輕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但也沒有露出什麼抗拒的神色,於是鄒勝酋就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溫和地說道:“公子是不是想家了?這江南的風光確實與北地迥異,我也是出生在京城,但這些年在外辦差,很少有機會能回去。”
他笑了一笑,有些懷念:“如今想來,印象最深的就是京城中唐記那家杏脯,小的時候過年才能吃上一次,每回都高興的不得了。”
鄒勝酋脾氣很好,哪怕彆人對他愛搭不理的也半點不生氣,說話不疾不徐,總是帶點笑意,又不顯得聒噪,十分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上一輩子正是因此,應翩翩才會與他相處得不錯。
其實他此時發現,單從表麵脾氣來看,這個人跟池簌稍有一些相像。
鄒勝酋提到了唐記,頓時讓應翩翩想起了那一天的雨夜,池簌還是韓小山的樣子,來了他房中,送給他一袋杏脯,還有一袋刻成各種小動物的石子。
應翩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在這裡心情不爽,也得找彆人的不痛快,鄒勝酋還從未見過應翩翩真心實意的笑是什麼樣子,此時無意中目光一轉,恰好捕捉到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淺笑。
他纖長濃密的睫毛在月光下幾乎顯得根根分明,蝶翼般輕輕一眨,微挑的眼角顯出幾分近乎嫵媚的弧度。
鄒勝酋不由怔了怔,一時忘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
直到應翩翩看過來,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移開目光。應翩翩心想,既然傅寒青已經把自己沒事的消息送到了應定斌那裡,那麼應定斌肯定就會告訴池簌他還好好活著,這樣兩人就不會那麼擔心了。
不知道池簌現在在做什麼。
但應翩翩表麵上沒有把這些難得的柔軟情緒表露出來,而是微微抬了下巴看著鄒勝酋,有幾分倨傲地問道:“怎麼不說話了?接著說呀,你不就是過來給我說話解悶的嗎?我又沒讓你停!”
鄒勝酋“啊”了一聲,抱歉地說:“是,是小人失職了,隻是剛才一時想起家鄉,有些出神。也算是和您分享同樣一份思鄉之情了。”
他頓了頓,又說道:“不過將軍這些日子怕您飲食不慣,特意為您請來了一名京城來的廚子。每年專門做北方的飲食。他對您還是十分惦念的。”
應翩翩唇角微挑,仰頭喝了口酒,漫不經心地說道:“他惦記我也沒用,反正我是見了他就討厭,你若是在我麵前提他,想為他做說客,那就滾蛋。”
鄒勝酋連忙道:“是,是小人僭越了,您彆生氣,小人不提就是。”
應翩翩瞧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還算識趣,於是彎腰拎起一壇沒開封的酒,往他麵前一放,說道:“罰十碗。”
鄒勝酋起身,笑著衝應翩翩彎腰一揖,說道:“小人遵命。”
應翩翩顯然不怎麼愛聽彆人廢話,因此兩人隻是沉默地喝酒,不多時,兩壇酒就空了。
傅寒青給應翩翩找來的都是好酒,入口溫和,後勁綿長,縱使鄒勝酋酒量極好,喝到最後,也不禁有些頭腦昏沉。
他甚至覺得應翩翩是故意要灌他,但一轉頭時,卻發現對方已經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玉杯傾倒,滾落在地,他的一隻手垂落,由腕至掌及指延伸出修長優美的線條,另一隻手臂則枕在頭下,廣袖堆疊,掩去半張微微泛著紅暈的臉。
鄒勝酋站在旁邊,看了片刻,低聲道:“應公子?”
應翩翩沒有動。
鄒勝酋著魔一般輕輕抬起手,向著他的臉上挨去。
手指漸近,他的心跳越快,緊張的幾乎屏住了呼吸,但眼看就能碰上一碰了,應翩翩卻偏生就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鄒勝酋猛然收回手站直。
應翩翩坐起身,按著太陽穴,根本就沒正眼看他,隻是隨意地說:“你還沒走?”
鄒勝酋道:“是……小人是想送您回房的,總不能把您撇在這啊。”
應翩翩“嗬”了一聲,說道:“酒量不錯。”
他站起身,轉身而去:“用不著送,回去罷。”
鄒勝酋還站在原地看著應翩翩的背影,因此無從發現應翩翩此時唇角微冷的鋒芒。
他故意給鄒勝酋製造機會,原本是打算看看他會不會趁著這個當口向自己下手,卻怎麼也沒想到,鄒勝酋並未動手殺他,而是想摸他的臉。
如今是特意加深了對此人的防範和關注,在原書中,應翩翩可從沒看出鄒勝酋還有這樣一份心思。畢竟不管心裡怎麼想,對方後來衝他下了殺手這件事可是實實在在的。
一名敵人,竟被發現對自己抱著些微覬覦之心,這隻能說——好極了。
應翩翩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滿了趣味。
鄒勝酋,你的弱點,可是被我抓住了呀。
他看著滿身酒氣,醉眼朦朧,實則伺候洗漱的下人一去,應翩翩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清明起來,神情冷靜地從床下找出了幾樣東西,一一檢視過藏好,跟著和衣躺倒在床,準備休息。
他沒有放下帳子,月光無遮無攔地灑在床上。
應翩翩躺了一會,忽然抬起眼來,望向窗外如鉤的明月,良久微微歎了一口氣,取下發簪隨手扔在一邊,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