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輪明月之下,數騎快馬馳騁在風中,仿佛在與月光賽跑。
池簌跑在最前麵,隨著與那座漁村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的心也仿若被馬蹄胡亂踩著一樣,越跳越快,越跳越亂。
這些日子,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四處搜尋應翩翩的下落,而也終於又在幾處地點中發現了與之前同樣的夜明珠粉末,大致確定了他們要搜尋的方向。
官府與江湖配合查探,幾乎進行了撒網式的搜索,終於得到消息,有人曾在一處漁村的附近見到了與應翩翩他們極為相似的幾個人。
池簌一邊飛書令當地分舵中的手下盯住漁村,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向那邊趕去。
風從耳畔呼呼掠過,刮麵如刀,池簌並不在意,馬兒似乎也已經奔跑到了極限,四蹄如飛,手下在他的身後落出老遠,後麵依稀有人大叫道:“教主,就是前麵那片村子!”
池簌手指一緊,索性飛身下馬,運起輕功向前跑去。
緊接著,他猛然停住了腳步。
前方的風呼呼地吹著,村子中腳步雜亂,人聲鼎沸,夜色中隱約有點點的火光透出。
池簌提氣一躍,瞬間已經掠入村中,隻見不少村民們都正在拎著水桶往一個地方趕,原來是村子最深處的一處院落著了火。
池簌趕到那院落外麵的時候,發現之前向他稟報這處位置七合教下屬們已經到了,正在忙亂地與村民們一起救火。
有人看見了他,急匆匆地上來行禮,低聲稟報道:“教主,這處院落中沒有人,聽村子裡的人說是昨天剛剛離開的,但是房中的常用物品並未帶走,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屬下們原本奉命守在外麵,房中卻突然便著起火來……請教主恕罪!”
池簌沒有說話,靜靜地抬起頭來,看著一點點吞噬掉房屋的火焰。
大風鼓蕩,吹動他袍袖飛揚,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隻見眸沉似水,麵寒如冰。
七合教的人不敢說話,但好在在大家的努力下,這時火勢已經被撲滅了。
這是一場恰到好處的火,無人傷亡,也沒有殃及到其他人的居所,隻是將這處院子當中的一切燒的乾乾淨淨,半點殘渣都沒有剩下。
旁邊的村民不免可惜,說道:“裡麵還有不少的東西呢,這下隻怕都給燒沒了,等他們回來還得重新置辦。”
池簌聞言一轉頭,計先站在他身邊,見機連忙問道:“大爺,您此言是何意?是指這房中住的人還會再回來嗎?他們現在去了何處?”
那人不確定地說:“應該會回來吧?先前住在這裡的是一對年輕公子,還帶著些看上去挺嚇人的護衛,住了幾天,前日說要去哪裡賞景,他們就乘著馬車走了,什麼東西都沒帶,那還能都不要了?”
池簌眼眸中的光一點點黯了下去,淡淡地說:“他們不會回來了。”
那人一怔,聽池簌說得篤定,似乎還有點惋惜:“哎呀,那真是……可惜了,不過倒也真是沒準。”
計先道:“此話怎講?”
那人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道:“幾位來到這村子裡難道不是找他們的?你們不知道嗎?那兩個男的,是……這個。”
他雙手大拇指對著拜了拜,做出相親的手勢。
計先嚇了一跳,心想當著我們教主的麵說這個,你不要命了,立刻喝道:“胡說八道,絕不可能!”
計先的態度太差,一下就把那老頭說的不樂意了,把眼睛一瞪,說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兩個不是一對?你看到了?我親耳聽見那付大郎與我們說,另一個是他媳婦。家裡不讓他們兩個在一塊,所以他就把人給帶出來跑了。”
“要說他那媳婦,生的是真好看,就是成天見不著個笑模樣,脾氣凶的很,但不管他怎麼鬨,人家付大郎都不惱,每日好吃好喝伺候著,有時夜裡還進房去睡,不是兩口子又是啥?”
計先:“……”
池簌每聽一句都是心裡一縮,隱在袖中的手緊緊握住了拳頭,指縫中滲出血色。
他不想再聽,走到一邊,看到旁邊有一截被砍斷的小樹,樹樁光禿禿地支著,看上去有幾分淒涼。
池簌扒開樹根下的雜草,果然發現樹樁的根部刻了個淺淺的“坤”字。
坤卦,西南!
池簌一刻也不願再耽擱,忽地轉身,快步往村子外麵走去,啞聲道:“繼續追!”
*
鄒勝酋也說不好應翩翩心裡對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副態度,畢竟這位當朝狀元的心思,實在是太難猜了。
他雖然仿佛認命不再鬨騰,但是對傅寒青,以及傅寒青身邊的那些下屬,通常都表現出毫不掩飾的厭惡之情,很少有好臉色。
不過雖然應翩翩惡言惡語,鄒勝酋也隱約能感覺到,比起其他人,他好像並不抗拒自己的接近,甚至有時候,兩人還能聊上兩句。
鄒勝酋越來越覺得,自己會因為這點另眼看待而心生喜悅,並盼著隔三差五交談的時光。不過他沒有忘記,他是為任務來到這裡,也有著必須要完成的使命,隻是私心裡,不由希望把這段時間稍稍延長。
這一日,他原本正要去找應翩翩,快要走到門外的時候,卻發現房門半敞,傅寒青的聲音從裡麵傳出。
鄒勝酋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卻沒有立刻離開。
傅寒青如今像是徹底變了,對應翩翩百依百順,殷勤小心,說起話來從來都柔聲細氣,但這一次,卻不知道是被什麼事觸怒了,帶了少見的氣急之意。
“自從離開鎮北侯府之後,你就是連笑都沒對我笑過一次,我做錯的我會改,你要什麼我都會儘力給你,你到底還要我怎麼做?你就真的要這輩子都不原諒我了嗎?”
“不然呢?”
應翩翩說:“還要我跪下來叩謝你的恩典嗎?”
他冰涼的語氣好像一盆當頭澆下來的冷水,澆的傅寒青滿腔怒火猛然一窒。
他沉默了片刻,聲音中帶著壓抑的隱痛:“應玦,那你告訴我,韓寜到底有什麼好,他會的不也就是這套嗎?我和你多年的情分……哪裡比不上他?!”
房間中,應翩翩擱下筆,在有些潮濕的墨跡上吹了吹,這才將自己眼前的畫作拿起來,滿意地端詳著。
上麵畫的是一副池簌的小像,也是傅寒青怒氣的源頭。
他今日來找應翩翩,正好看見應翩翩難得提筆作畫。傅寒青也不知道他之前手抖的毛病到底好到了什麼程度,見狀十分高興,便有些討好的上去湊趣說,自己也想在這裡,看看應翩翩要畫些什麼。
應翩翩就當著他的麵,畫了一副池簌的畫像。
傅寒青這些日子一直忍氣吞聲,都快忍成了一個活王八。
應翩翩跟他耍性子鬨彆扭,他受也就受了,但是他心中永遠也忘不了曾經在窗外看著應翩翩和池簌親熱的那一幕,簡直把這名橫插進來的情敵恨到了骨子裡,隻是怕惹應翩翩不快,強製忍耐讓自己不去想罷了。
但現在應翩翩故意當麵這樣挑釁,傅寒青自然再也忍受不住,又被連譏帶諷的損了幾句,終於爆發。
更氣人的是,傅寒青問自己哪裡比不上池簌,應翩翩還真的想了想,說道:“你武功不如他高,樣貌不如他好看,脾性不如他好,床上功夫不如他高明,心胸也不如他寬廣……總之渾身上下沒一處比得上他的,可教我怎麼說呢?傅將軍,你這是為難我呀。”
傅寒青臉上陰鷙的神色一閃而過,突然欺身向前,強行捧住了應翩翩的臉,沉聲道:“應玦,你看好了,我告訴你,不用拿這種話來激我,我不可能會放手的!從小到大,我想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一定要做成。我不能讓你離開我,無論用多麼卑劣的手段,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邊!即使你不愛我,即使隻是你的身體在這裡。”
“把手放開。”應翩翩冷冷地說。
傅寒青倒是依言鬆開了手退後兩步,卻依舊麵帶冷笑,盯著應翩翩的雙眼中,帶著憤恨、痛苦和難以抑製的迷戀。
“說了這麼多,其實你這段時間根本就是故意抵觸我抗拒我,如果你……”
傅寒青說了這一句,深吸了口氣,慢慢地道:“如果你願意想一想咱們過去可以相處的多快樂美好,願意重新把我們之間的感情找回來,那我們明明可以過得很幸福。”
“韓寜算什麼東西?他不過一介江湖武夫,自小與你的生活天差地彆!他能夠理解我們過的日子以及那些朝堂紛爭嗎?他了解你兒時的經曆嗎?他能陪著你談詩品酒,說畫論文嗎?阿玦,你可知道七合教殺人如麻,高位者都是通過武鬥上位,陰暗卑劣的事,他們做的絕對比傅家隻多不少,等有一日你看清楚了他的真麵目,再後悔可就晚了。”
傅寒青的話中帶著幾乎壓抑不住的憤恨,應翩翩形狀優美鋒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臉上那漫不經心的神色退卻,片刻後,閉上眼睛,輕輕笑了一下。
“好吧,你既然那麼想聽實話,那我也好好的告訴你——傅寒青,起碼今天你的這番話,他就不會說。”
應翩翩站起身來,逼視著他,以從未有過的正色冷冷說道:“你口口聲聲說咱們一起長大,情分非同,那你又了解我多少?你知道我想做什麼、想要什麼嗎?你看不起宦黨,也看不起我的父親,我卻被他養大,受他深恩,當他是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親人,最起碼遠勝於你傅家!”
“我自幼苦讀,考取功名,是想讓父親因我而驕傲,能夠稍微洗脫汙名,但我的一切卻都在你家人的手中一一毀去——不光是你爹的卑鄙無恥,還有你的自私自大!”
傅寒青說道:“那些事情大部分都還沒有發生!”
應翩翩卻對他的話毫不理會:“但是韓寜永遠不會這樣。隻要我想做的他都會支持我,我在意的親人,他也都十分敬重。他不在乎你我過去發生了什麼,但支持我擺脫這些紛擾,做我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