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翩翩淡紅色的唇角略微上勾,嘲諷道:“瞧見了嗎?他對我的感情有滿足,仕途有益處,我跟他在一起的好處太多,活得不知道有多麼的輕鬆快活,如今不但立下大功,青雲直上,就連七合教都成了我的助力了,大好前程指日可待。”
“而你呢?高貴的傅將軍,你這位天之驕子能給我什麼?你為了讓我留在你身邊,再一次把我一切辛苦掙來的事業都給毀了!你這個就會在背後捅刀子拖後腿的廢物!”
應翩翩接連數日沉默寡言,根本就不愛搭理傅寒青,但如今既然要說,索性就字字如刀,毫不留情,說了個痛快。
應翩翩說完之後,不耐煩地揮揮手,低聲道:“滾罷。”
傅寒青卻沒動,重重一握拳,索性道:“你說的都對,我是混蛋,自私透頂,可是你說了這些能怎麼著?就是那姓韓的再怎樣什麼都好,你也這輩子都見不著了。你這輩子隻能跟我這個混蛋過,你一天惦記著他,我就這樣把你看在院子裡一天!”
應翩翩眉心一跳。
“我也在努力的改,你看,我不是變了不少嗎?說不定再改幾年就改好了,就是改不好,你嫌棄也沒用,你身邊的人隻會是我!”
傅寒青的指尖從應翩翩秀美的側頰一撫而過:“所以我勸你最好還是學著接受我,不然不開心不舒服的人最後還是你。隻要你接受了,咱們就能過得很好,你的仕途,你的家人,包括你父親的舊案,我都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他笑看著應翩翩,但實際上渾身都在發抖,心中更是針紮一般的刺痛與絕望。
從應翩翩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來,應翩翩一定是恨死他了,他不光是不如那麼一個韓寜,他可能在對方的心中,根本就是這世上最仇視厭恨的敵人。
既然如此,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吧,正好他們兩個都不用裝了。
左右他這些日子的幻夢已經徹底宣告破碎,什麼和好如初,同遊山水,一生一世……都不過癡心妄想。
那麼,最起碼讓他能留住這個人,阻止應翩翩走向重生時選擇的死亡終點,能相守一天,就是一天。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
傅寒青又仿佛想起了什麼一樣,古怪地笑了一下:“咱們本來之前就是要結契的,我也決定在這裡補上。再過幾天一切籌備好了就舉行儀式,那之後,咱們結發同枕,長相廝守,所以,你要準備好啊。”
每一個字的出口都讓他的心中疼痛欲裂,說完之後,再不停留,立刻轉身大步地走了。
傅寒青怕他走晚一點,所有繃緊的情緒就會徹底失控,又會像那天一樣在應翩翩麵前跪下來痛哭流涕,又或者是狠狠抱住他,兩個人一起死了算了。
他不知道該拿這個人怎麼辦,恐嚇不行,哀求不行,強迫不行,可是放開手,更加不行。
傅寒青出門時腳步極快,鄒勝酋站在外麵聽得入神,一時沒有躲開,索性如同剛到一般,大大方方地迎上去行了個禮:“將軍。”
傅寒青卻沒有理他,徑直出了院子。
傅寒青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大約打出生以來就沒有如此挫敗過,他在應翩翩的麵前,混到的待遇很有可能還不如自己。
鄒勝酋的腦海中猛然閃過了這個念頭,心裡倒是產生了一種彆樣的愉悅感。
他刻意在外麵等了一會,確定傅寒青不會再回來了,便整了整衣服,微笑著走到應翩翩虛掩的房門口,輕輕在門上敲了敲。
敲完之後,鄒勝酋等了片刻,裡麵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稍加猶豫,還是輕手輕腳地走進門去,發現應翩翩正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思量著什麼,白皙的側臉與脖頸在有些暗的光線下瑩然生光。
聽到動靜,應翩翩連頭也沒抬,隻漫然道:“我讓你進來了嗎?”
鄒勝酋從善如流地認錯道:“抱歉,是小人自作主張,不知禮數。隻是剛才聽見您與將軍發生爭執,小人有些擔心,所以才鬥膽進來看看情況。您沒事吧?”
鄒勝酋問是這樣問了,倒也沒有指望能得到應翩翩的什麼答案。
畢竟對於應翩翩來說,他隻是一個再不起眼不過的下人,而且還是傅寒青那邊的人,討厭得很。
應翩翩頂多會讓他滾,或者嗤之以鼻地輕哼一聲。
不過這一次,鄒勝酋卻猜錯了,良久的沉默之後,他忽然聽見應翩翩低聲說道:“你說,難道我這輩子真的都不能離開這裡了嗎?”
他的聲音中帶著少見的軟弱與信賴,其中甚至有一點點的顫抖,就像是風中花抖落的蕊,在人的心湖中觸動了淺淺的微波。
鄒勝酋猛然一怔,在那個瞬間竟不知所措。
他一向善言,此時在心裡搜腸刮肚地想著可以給出的最好安慰,卻發現自己的身份立場,根本不配說出任何話來。
他隻能隻能呐呐地說道:“將軍他真的很喜歡你……你們原來認識了那麼多年,也是有情分的。”
應翩翩笑了一聲,慢吞吞地重複道:“認識了那麼多年……”
他唇邊帶著朦朧的笑意,頓了頓,又說:“那你知道我那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嗎?冷落、苛責、算計、厭惡……我那個時候是喜歡他,離不開他,但是我現在已經想好好去過新的生活了,為什麼他就不能放過我?我這一生……你說他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
鄒勝酋聽著他說話的語氣,忽然意識到不對,連忙走到應翩翩的身邊,卻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
他低頭一看,發現對方腳邊一大壇子酒,晃了晃竟然幾乎空了。
他不由驚道:“你把這些都給喝光了?”
兩人這陣子也一起喝過幾回酒,鄒勝酋知道應翩翩的酒量不錯,不過每一回都是細斟慢飲。但此回這壇酒肯定是傅寒青走後他才喝的,那麼短的時間之內灌進去,怎麼可能不醉!
應翩翩仿佛沒有聽到鄒勝酋的話,抬起手來,仿佛是想要尋找什麼依賴和認可一樣,握住了他的手臂。
即使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他修長五指之下的力道,鄒勝酋的手頓時一抖,把酒壇子砸在了地上,“嘩啦”一聲打碎,酒香四溢。
“我……我被關在這裡,除了喝酒還能乾什麼?我想離他遠遠的,我不喜歡這樣,什麼都不能做,像個廢物一樣……”
應翩翩抬起頭來看著鄒勝酋,喃喃地說道:“我可真想走啊。”
原來他真正醉酒之後竟然是這個模樣,仿佛春天已至,輕薄晶瑩的冰麵上終於出現了裂痕,從中汩汩流出夾著桃花瓣的清亮柔波。
鄒勝酋看著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隻覺得晶瑩璀璨,顧盼流波,不知是含淚,還是天生嫵媚,雙瞳翦水。
這種驚心動魄的純然美貌,仿佛要將人的神魂都攝走,鄒勝酋心中猛然一動,有那麼一會,腦海中幾乎是空白的,隻是盯著那張臉瞧。
他突然冒出一種難以克製的衝動,脫口說道:“你想走嗎?我帶你走如何?”
應翩翩仿佛也一下子愣住了,外頭想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對方在說什麼,有一些大著舌頭,結結巴巴地說道:“你要帶我走,你帶我去哪兒呢?”
他有些悵然地低聲道:“我想回京城看我爹,原先……我就沒能再見上他一麵……”
鄒勝酋不覺放柔了聲音:“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送你回京城去找應廠公。”
“應公子。”
鄒勝酋看著應翩翩的眼睛,慢慢地說:“你信我嗎?你若是信,咱們就走,我幫你擺脫傅寒青,以後再也不用見他了,好嗎?”
“好,那就……走。”
喝醉了酒的應翩翩比平時好哄多了,他站起身來似乎想要邁步,卻不小心一個趔趄。鄒勝酋連忙將他扶住,感到竹葉青的氣息與他衣上的熏香混在一處,仿佛教人光是聞著,也要醺然欲罪了。
應翩翩像怕鄒勝酋跑了一樣,手裡一直揪著他的衣服,鄒勝酋扶著他卻沒出門,一直向房間裡間走去。
應翩翩進去之後,看到了自己的床,卻又仿佛忘了他們要去乾什麼,一頭撲倒在床上,說道:“到、到了,那我睡了。”
鄒勝酋哭笑不得,從未見過應翩翩這樣的一麵,感到有幾分可愛,笑著說道:“還沒到呢,恐怕你還得再辛苦辛苦。”
他轉過身去,伸手在應翩翩房中的牆壁上按了幾下,隻聽一陣輕微的響聲在房中響起,緊接著,竟然有一條暗道在地麵上打開,一直通往地底深處,不知道另一頭的出口是在哪裡。
鄒勝酋謹慎地檢查了通道之後,回頭一看應翩翩在趴在床上,甚至連被子都給自己蓋上了,在被窩中團成了一個小團。
鄒勝酋隻得又過去,連哄帶勸的將應翩翩扶起來,帶著他進入了地道。
畢竟這一回他露了底牌,事情不做完可不行。
應翩翩作為一名成年男子,重量不輕,又醉得全身綿軟,隻是往鄒勝酋身上擠,兩人在狹窄的地道中拖拖拉拉,走的十分艱難。
鄒勝酋不得不一邊使勁扶著人,一邊輕聲哄勸應翩翩不要發出聲音,不知不覺也就忽略了,上方入口關閉的那一刻,應翩翩臉上那抹詭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