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被人人唾罵的狗賊傅英尚且對這一夜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暫時藏身在一處租來的宅院中,焦急地等待消息。
比起昔日的前呼後擁,威風赫赫,如今傅英把手上能調動的人手幾乎都派了出去,身邊隻剩下了寥寥幾人護衛,顯得分外淒涼。
已經過了許久,那一頭既不見有人回來,也沒有傳來什麼消息,大家的心裡都有點不安。
誰都知道那批珠寶已經是傅英最後的出路,否則他們沒有錢財,沒有勢力,甚至連身份都不能表明,到了哪裡都寸步難行。
誰能想得到,有朝一日赫赫有名的宣平侯,竟然也會為了掏不出住客棧的房錢而感到為難呢?
一名護衛道:“侯爺,不如讓屬下去接應一下,探聽探聽那邊的消息吧?”
雖然傅英如今落魄至此,但是在私下裡,他依舊要求自己的手下們還像以前那樣稱呼他為侯爺。
傅英思量片刻,說道:“那你去吧,速探速回,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要逗留。”
那名護衛領命而去,眾人等了一會,沒有等到他回來,卻忽然聽見院子裡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宣平侯可是在此?在下想要求見。”
傅英臉色一沉,喝道:“來者何人?”
片刻之後,房門被推開了,一個人緩步而入,說道:“侯爺莫驚,屬下是少爺派來的人,有信物在此。”
他口中所指的少爺自然就是傅寒青了。
傅英如今對這個兒子的感情也是十分複雜。
一方麵,他心中自然對這個不聽話的逆子充滿了怨氣,但另一方麵,他沒想到自己如今竟然落魄成了這個模樣,傅寒青卻又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了。
傅英看了看那信物,沒好氣地說道:“那逆子叫你來乾什麼?若是想要向我請罪,就讓他自己來,若是想抓走我這個父親討好應玦,那麼告訴他,少癡人說夢了。”
那名被傅寒青派來的兵士卻搖了搖頭,說道:“侯爺不要動怒,屬下們都是少爺派出來到處尋找您下落的,而如今也隻有屬下一個人找到這裡,其他人尚且不知情。我勢單力孤,根本沒有能力對侯爺做出什麼不利之事。”
“隻是少爺說,如果找到了您,便向您帶話,希望侯爺能夠迷途知返,不要再執迷不悟下去。您已經淪落到了如此地步,應該能夠看清,很多事情是不能靠陰謀算計來解決的,算來算去,最後終究也都是一場空。”
“現在大錯鑄成,很多事都不能挽回了,還請侯爺回到京城去承擔自己的罪孽,付出應該付的代價,而少爺也會同您一起承擔所有罪責。無論您最後落到什麼地步,他都會奉養於您的。否則您如今東奔西走,這日子難道好過嗎?”
這人雖然是代為傳話,但說話時字字句句都是模仿著傅寒青的語氣,傅英幾乎能想象出對方說出這番話的神情。
這隻把他聽得心頭百味陳雜,同時一股羞惱之極的怒火直湧上來。
傅英“啪”地一聲將手邊的茶盅砸了出去,冷聲喝問道:“這個逆子什麼意思,是派你來奚落我的嗎?我再如何落魄,也比他那樣頭腦不清要強的多了!若不是他被應玦迷昏了頭,事事遲疑不決,該下手的時候不肯下手,我們如今又怎會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提起來就氣惱萬分:“當初若他不辭去爵位,現在還是赫赫有名的鎮北侯,縱使我獲罪於陛下,傅家也不會倒!更彆提他還與五殿下決裂!”
傅英指著那名傳話的兵士說道:“你滾回去告訴傅寒青,讓他少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以後我們之間門的父子之情恩斷義絕,我不去管他,他也彆來管我!哪一日要是他真的能下手殺了應玦,為我這個當爹的一雪今日之恥,再來同我說話吧!”
若是在原來,傅英是絕對不會這樣狂躁失態的,在所有傅家下屬的印象中,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都表現的溫和冷靜,如今總算露出了性格中的另一麵。
兵士不禁在心裡暗自搖了搖頭,心想侯爺這些年來追名逐利,實在是被權勢富貴迷了眼,要讓他放棄重新翻身的希望,大概就如同要了他的命吧。
所以他即便明知是錯也不肯收手,誰又能勸得回來呢?
這兵士孤身前來,心知傅英沒有殺他,隻是因為想要讓他給傅寒青帶話回去,出一口心中的怨氣,否則自己隻怕連命都留不下。
於是他沒有再多說什麼,識趣地行禮告退。
這人走之後,傅英餘怒未消,恨恨地說道:“我當初悉心教導,怎麼養出這麼一個吃裡扒外的逆子!我是說讓應玦對他迷戀沉淪,日後就可以任由擺布,他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倒是給我反過來了!”
傅英這樣說著,覺得口渴,便抬手便想拿杯子喝水,卻發現這裡的唯一一個茶盅已經被自己剛才給砸了。
畢竟他過慣了富貴日子,出門後根本不太會節儉,逃走的時候輕裝簡行,又來不及帶上太多資財,此時已經花的差不多了。
如今他竟會淪落到連一個杯子都要小心翼翼省著用的地步,傅英實在是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方才傅寒青的話又一次如同魔咒般籠罩在他的心頭,讓傅英也不禁動念一瞬,心想,半生汲汲營營,如今卻到了這般地步,我後悔嗎?
後悔曾經做過的事,算計過的人心嗎?
但他這短短一刻的反思,很快又被另外一聲高呼給打斷了。
“侯爺,大事不好!”
——這簡直是傅英此時此刻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
他猛然站起身來,衝著剛剛推門而入的護衛喝道:“發生了什麼?”
那護衛衝到了傅英麵前,猛然跪了下去,嚎哭道:“侯爺,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死了啊!”
傅英身體晃了晃,一下子向後倒去,因為旁邊的護衛們都被此言驚呆了,一時竟沒人記得扶他,讓他跌坐回了椅子中。
傅英道:“不可能,怎麼會……怎麼會都死了?這是不是你看到沒有了人便胡亂猜測的?傅遵呢?!”
傅遵畢竟是傅英的侄子,而手下這些人跟了他多年,也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他心中不可能全無感情。
更重要的是,如今逃亡在外,他也全仗著自己身邊還有這樣一群忠心耿耿的護衛。
傅英之前已經想好了,就算他們這次行動失手,以後也還可以再找其他機會,但怎麼可能那麼多武功高強的暗衛全都喪了命呢?
就算是武功不敵,但怎麼也能逃出來一些吧。
那名護衛顫聲說道:“侯爺明鑒,這樣的事情屬下是萬萬不敢胡說的,屬下過去的時候,那個村子裡麵的人已經空了,也沒有看到珠寶,林子裡有很濃重的血腥味。屬下就湊過去看,正好撞見一群人在點數屍體,都是……咱們這邊派出去的人,當真一具、一具也不少,全都死了。”
他說完之後,房中一時間門沒人發出聲音,所有的人都被這件事震住了。
一直以來他們跟隨著傅英,幾乎認定了侯爺絕不會失敗,無論到了何時,都會做出最正確的決斷,即使一時失利,也總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但是一切怎會變成如今這樣,他們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甚至連那麼多武功高強的同僚,都會被如此乾淨利落地殺光。
所有的人都清楚這代表著什麼,沒有了手下和財寶,傅英以後再也不會有翻身的機會了。
傅英坐倒在椅子上,咬牙瞪眼地喘了一口氣,忽然間門哈哈大笑起來,幾乎讓人覺得他已經瘋了。
他幾乎要笑出眼淚來,一邊大笑,一邊從牙縫裡說道:“很好,應鈞,你很好!就算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我的克星,連你成了個死人,你的部下都能將我的部下殺的一乾二淨!算你厲害,我是服了,真的服了!”
他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仿佛那裡真的漂浮著一個亡靈般,令其他人都心生寒意。
隻見傅英笑了一會,卻還是冷靜下來,扶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傅英那些手下終究習慣了服從,見狀走過去將他扶住,猶豫著問道:“侯爺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要不然您……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休息什麼?糊塗!”
傅英冷冷地說:“那些人都已經被殺了,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們這裡,咱們必須立刻離開!還不快走?”
也難得他這麼快就能冷靜下來,那些護衛們恍然大悟。他們本來也沒有什麼東西了,於是顧不得收拾,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匆匆地離開了這間門院子。
可是離開這間門小院子之後,大家又能去哪裡呢?
此時是淩晨時分,街上的人尚且不多,等到天亮了,說不定很快就有人會發現他們的行蹤。接下來的日子,或是顛沛流離,風餐露宿,或是慘遭追殺,命喪黃泉。
怎麼想都是無望了,甚至還不如當初像應將軍那樣戰死沙場,好歹死的還有幾分意義。
終於,一名護衛猶豫著說道:“侯爺,屬下鬥膽,有句話要說。”
他頓了頓,道:“要不然……咱們還是去投奔少爺吧。他到底是您的親生兒子,不會傷害您的。總比如今這樣東奔西走的要好,我們甚至連飯錢都沒有了……”
傅英猛然回過頭去,眯起眼睛看著他。
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句話,而是傅家在訓練這些護衛們的時候,給他們立下的規矩就是絕對的服從、絕對的聽命,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見。
但如今這些人竟然開始想要左右主上的行動,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預兆。
傅英意識到,他的威嚴正在慢慢喪失,這些人已經不再信任他了,那麼或許很快有一天他們就會反叛。
畢竟傅寒青那個逆子心心念念想讓傅英回去接受懲處,但這些護衛們可不會受到太大的懲罰。傅英目光中的冷意,讓那名護衛心中害怕起來,不禁低下了頭。
但過了片刻之後,傅英卻隻是歎了口氣,語氣溫和地說道:“你們跟著我真是受苦了,是我對不住你們。”
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態度,那些護衛們有些受寵若驚,但到了如今,心裡也確實有些埋怨傅英,因此都沒說話,算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