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翩翩抬起手來,用力地回抱了池簌。
他的臉埋在池簌的懷裡,感受到對方溫暖的體溫,心中的悵惘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回而來的冷硬與銳利。
他不會軟弱,也沒有資格軟弱,一路行到如今,隻有勇往直前。
回去之後,他會立即派人查實傅英所說的話,一旦找到相關證據與人證,就可以先為父親澄清名聲。
下一步,就是找到那名害死父親的凶手。
——千刀萬剮,血債血償!
*
刑部的人發現,自從應翩翩探望過傅英之後,傅英就好像瘋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般精明狡猾,而是每日癡癡怔怔,隻是縮在角落裡麵自言自語,說一些彆人聽不懂的話。
有的時候,他情緒激動起來還會何人吵架,或是激烈抗辯,或是抱頭求饒,不時發出令人驚悚的慘叫聲,仿佛在遭遇什麼酷刑似的,簡直就仿佛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當中一樣,看起來十分詭異。
但傅英也並非完全失去了意識,他每天也會有一些時候是清醒的,可以進食入眠,勉強維持生命。
但是這清醒持續不了太多時間,反倒讓傅英更加害怕會進入噩夢之中。
在夢裡,他不光要忍受彆人的唾罵白眼,一次次被揭穿陰謀的恐懼,還有殘酷的刑罰與毆打,永遠也無法看到止境。
他也趁著這個機會向獄卒懇求過,希望他們再把應翩翩叫過來一次。
可應翩翩的身份可不是獄卒能夠隨便接觸的,又是人人皆知他跟傅英有仇,就更加不會大著膽子給自己惹這種麻煩,所以都對傅英的要求不予理會。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傅寒青前來探望傅英。
傅寒青這些年來到底軍功赫赫,沒了侯爵還是將軍,不可能跟傅夫人一樣受到驅逐,獄卒最後還是把他給放了進去。
傅寒青看到傅英的樣子,也是吃了一驚。
他是剛剛才回到京城的,應翩翩的那一刀雖然沒有讓傅寒青經曆性命之危,可是他身心俱傷,又失去了主角氣運,在路上大病一場,就耽擱了行程。
這些日子的一切事情,也都是他通過下令來指揮自己的手下去辦,也得知了不少消息。如今傅寒青到了京城,身體稍好,立刻便來到刑部來探望傅英的情況。
傅寒青趕得不巧,他過去的時候,傅英正好已經又一次沉浸在了噩夢中。
這回,是他將應鈞推下山崖,奪了應鈞的戰功,一時間人人稱頌,加官進爵。
正是最為得意之時,應鈞卻突然死裡逃生,被人從懸崖下麵救起,回到了京城!
傅英被當眾揭穿,尚未好好享受頂峰的榮耀就已經跌入了穀底,所有人臉色一改,對他指責唾罵,甚至有情緒激動的還上來拳腳相加。
傅英一開始情緒十分激動,還在拚命辯解,說那些事並不是自己乾的,但被打了一頓之後,他意識到辯解不成,也惱羞成怒,破口大罵起來。
傅寒青進去的時候,恰好便聽見傅英怒聲說道:“……就算應鈞是我害的,那又如何?這一仗要是換了我來打,同樣能贏,憑什麼偏偏就是他來當那個大將軍!上天不公,我若不爭不搶,又如何嶄露頭角,他能被我算計住,就證明心機謀略並不及我,我有什麼錯?!”
這是傅寒青頭一次聽到傅英明明白白將自己對應鈞的嫉恨說出口。
同傅寒青一起進來的,還有刑部的幾位官員以及宮中派來的禁衛,其中也有和傅寒青關係不錯的,見狀也覺得他攤上這樣一個爹十分倒黴,不禁目露同情之色。
“傅將軍,你也聽見了,你這父親幾日之前神誌失常,就成了這個模樣,日夜大罵不休,也說出來了自己做過的不少事情……我們一開始不信,便派人記錄下來,一一驗證,其中一些對不上,但他說的很多也確實是真的。唉,實在是……”
對方沒有再說下去,搖了搖頭。
但誰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傅英平日最是道貌岸然不過,背地裡竟是惡事做儘,實在令人不齒。
彆的不說,他甚至連親生兒子都給坑的不輕,因為私心裡想要報複應鈞的兒子,又要把人給控製在手心裡,竟然想出了將應翩翩與傅寒青撮合在一起的損招。
結果到了如今,反倒是應翩翩看清一切,先一步抽身而去,倒是留下傅寒青愧對於他,又不能忘情,聽說為了應玦神魂顛倒,茶飯不思,已經到了難以自拔的程度。
今日一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果然十分憔悴,但人家應大人遇上他們父子又何嘗不倒黴?任誰見了都得歎息一聲作孽。
傅寒青麵無表情地聽他們說著傅英交代出來的惡行,心中也無愧疚,也無驚訝,隻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厭倦。
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令他的情緒劇烈起伏了,他自己心裡清楚,當應翩翩那一刀捅下來的時候,他這一生其實就已經結束了。
在原來那本書的劇情裡,設定給了他一個男人最圓滿的一切,赫赫戰功,仰慕愛戴,高官厚祿,嬌妻美妾,他好像什麼都有了,但其實從未看清過自己真正想要的。
而當他終於覺醒,弄明白了自己所求的到底是什麼,卻早已注定畢生都無法得到。
他現在還有什麼可在乎的?什麼都沒了。
但他得活著,因為他欠了生養之恩,所以還得同傅英一起贖罪,照顧奉養母親。
他也欠了應翩翩太多,曾經跟對方承諾過,要助他實現所願,護他一世無憂,雖然應翩翩不稀罕,傅寒青也是要做的。
這一生,也就是這樣了。
他正想說請這些人稍作回避,自己要跟傅英單獨說一說話,傅英便猛一激靈,清醒過來了。
傅英此時所用的,是應翩翩特意向係統兌換的劇情體驗卡。
跟應翩翩當初是直接被拉到原書裡身臨其境看了一遍劇情不同,劇情體驗卡可以根據人物在進行體驗時的各種意念選擇生成千萬種不一樣的劇情,如同每一世真實的輪回一般,讓人進行體驗。
傅寒青不再是主角,身上的氣運消失,作為他父親的傅英也同樣失去了庇護。
沒有了那些好運氣,他每一回的陰謀算計最後往往都會被人拆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渴望的東西失之交臂,即將到手的功名利祿轉眼成空,而迎接他的隻有眾人的嘲笑和謾罵。
每一段劇情過後,會有一小陣時間是清醒的,傅英甚至覺得,自己能夠安安靜靜地待在牢房裡,都是一種難得的厚待了。
可是他睜開了眼,卻猛然發現傅寒青就在自己跟前,用一種頗為複雜的目光看著自己,而他的身後還有不少人。
“傅英,你終於醒過來了?”
昏沉恍惚中,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冷冷地說道:“當年騎射大賽,有人為了拔得頭籌,怕自己及不過我的箭術,在我飲食中下藥,害得我錯過比試,被繼父厭棄逐出家門。這個元凶我尋了好久,但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你。”
“可那時我的機會被你毀去,如今我進入刑部,你卻淪為階下囚,可見報應還是不爽。”
傅英低著頭,一個字都沒有說。
噩夢中的劇情與可怖的現實終於重合在了一起,他像一隻被剝去人皮的妖物,徹徹底底原形畢露。
傅寒青淡淡地道:“請各位容我單獨跟他說幾句話吧。”
等到那些人出去之後,傅英一把抓住了他,什麼寒暄也顧不上地說道:“應玦呢?他有沒有來!”
傅寒青道:“他為什麼要來?”
“他問我的那截鋼線,我願意說了,就在我書房中那排立架的第二層暗格裡,用一塊白色的帕子包著,你去拿了給他,你就說讓他放過我!”
傅英抓緊了傅寒青的手臂:“他知道什麼意思,你去和他說!”
傅寒青低聲道:“萬一你的話對他不利怎麼辦?”
傅英怒道:“我都已經被關在這裡了,還能如何對他不利?!我有多少籌謀是為了你,你連這點事情都不願意為我做嗎?!”
“是的,我不願意。”傅寒青將他的手拉下來,淡淡地說,“或許你說的是真的,但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人會信你了。”
傅英拚命地抓著傅寒青,卻還是被他一點點推開,傅英不禁吼道:“我不管彆人,你得信我,我每天都在被他折磨,我——”
傅寒青看著傅英的眼睛,很慢很慢地站起身來,低聲道:“父親,我是你的兒子,這麼多年的糾葛,咱們都欠了人家的,受什麼痛苦折磨,也是應該應份。我不會不管你,你有什麼不甘怨恨,都衝著我來吧。”
“阿玦現在過得很好,不要再打擾他了。東西我會去找了給他,但我不會替你向他傳話的。”
在傅英不敢置信的目光和大聲叫嚷中,傅寒青豁然轉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