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翩翩握緊了手中的玉佩,覺得心裡一片茫然,低聲道:“你說我娘是善化公主,你是我……舅舅?”
黎清嶧啞聲道:“是。”
他看著應翩翩驚怔的臉,忍不住伸出手去,慢慢的,小心的,想要碰一碰,可是手伸到一半就頓住了,黎清嶧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一直在嚇唬這孩子,還跟他作對,對他動手,之前他被抓了,也沒有去把他救出來。
這算什麼舅舅!他哪裡配。
這麼多年來,無論是爹還是娘,從來沒有透露出過半點口風,應翩翩一直因為娘隻是公主身邊一名再普通不過的侍女,從未想過她就是公主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血脈相連的親人在世。
甚至原書中也根本就沒提過這件事,甚至在應翩翩的印象中,將樂王就沒回過京城。
記得曾經,他也問過娘外公家在哪裡,是不是很好玩,娘隻是摸摸他的頭,說自己是一名身世飄零的孤女,在遇到爹之前從來沒有家。
他當時覺得娘很可憐,這麼多年過去了,時而想來,還是會心痛。
但原來,他曾經到過娘的故居,與娘的弟弟相逢,從彆人口中聽到了好多關於娘的往事,也知道她去世多年,原來有很多人,都不曾忘記過她。
她一直有家的,她是一個王朝裡,最高貴的公主。
係統這道具才像是一枚最具威力的炸/彈,將應翩翩整個人都給砸暈了,他怔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見黎清嶧衝自己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臉。
應翩翩動了動唇,剛要說話,黎清嶧卻突然收回了手,仿佛想起什麼,轉身便走。
應翩翩忍不住道:“你……你乾什麼去?”
卻見黎清嶧仿佛一下子從剛才那種心如死灰閉目待死的狀態中複活了出來,以最快的速度飛步奔上石階,去查看那扇緊閉的大門。
應翩翩突然明白了他要乾什麼,從背後看著黎清嶧已經摻了白色的發絲,心中覺得很難過,但又有些無奈的好笑。
他跟著走了過去,站在了黎清嶧的身後,問道:“出不去了吧?”
黎清嶧一生中從未有如此刻般這樣痛恨自己,他一番謀劃,反倒將自己親外甥置於險地。
他什麼也不想毀滅了,滿心隻想著,不論如何,他都要護住應翩翩——因為他是舅舅啊!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有一個外甥。
當初這道門的設計就是隻能從外麵打開,有進無出,開弓沒有回頭路。
而他們身處的地方,是兩邊塞滿火/藥的房間中間用石板隔開的一片空間,無食無水,最重要的是空氣十分稀薄,而且點燃火/藥的引線在這裡,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將一切引爆,十分危險。
當初黎清嶧這樣設計,不無對自己的厭棄和懲罰之意,而此時,外甥如果能平安無事,他願意永遠在十八層地獄之下受罰。
心中千絲萬絮,猶如亂麻,可當著應翩翩的麵,黎清嶧卻表現的十分平靜,放下了徒勞試圖撬開門板的手,說道:“放心,能出去。”
他的聲音因為不知所措而刻意放的溫柔,顯得有點笨拙,其實黎清嶧特彆想聽應翩翩叫他一聲舅舅,可是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沒為外甥做過,沒有這個勇氣和資格。
可是,就算應翩翩會討厭他,也是姐姐的兒子,他的外甥,他在這個世上,重新有了親人的牽掛。
死而無憾。
黎清嶧心中翻來覆去地思量,應翩翩則看著係統界麵,發現黎清嶧的各項數值正在飛快變動。
【角色“黎清嶧”黑化度速降中,目前黑化值為……30%!危險指數4級,開心指數80%,愧疚指數100%。
“滅世計劃”已取消,新的人生目標“保護外甥”正在生成中。】
這些數據似乎將黎清嶧此時高興、忐忑又自我責怪的心情明明白白地展露在了眼前,應翩翩看了一會,又問係統:“他說能出去,是怎麼出去?”
係統:【經檢測,黎清嶧身上攜帶有“苗疆子母蠱蟲”中的母蟲,當他生命結束時,母蟲一同死亡,子蟲就會有所感應,放出信號。】
應翩翩明白了,黎清嶧提前把什麼都布置好了。
他原本的計劃應該是當他引爆火/藥跟滿宮的人同歸於儘之後,外麵拿著子蟲的人就會收到消息,而後采取下一步的行動。
但現在,竟然就是因為跟自己相認,黎清嶧就打消了他所有的計劃。
可彆人都能活,他自己還是準備要死,因為他隻有一死,外麵才會有人知道計劃有變,過來把應翩翩救出去,這是目前唯一能夠向外麵傳遞消息的方式。
應翩翩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舅舅”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過陌生,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在世上還有這樣一位親人。原來之前傅英原形畢露時,係統說要補償給他的親人,就是黎清嶧。
傅英曾經也對他非常非常的好,應翩翩從未想過對方內心深處竟是那樣痛恨自己。
後來他也覺得,可能除了生下他的父母,帶他長大的養父,他不該再去信任任何人了。這就算是重生一回要牢牢記住的教訓吧。
有些東西他以為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他以為不該為自己所擁有。他想要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強迫自己變得凶狠、多疑、孤獨。
可是應翩翩發現他又錯了,他遇到了池簌,遇到了父親那些舊部,現在,又遇到了……舅舅。
看著眼前這些數值,他清清楚楚地見到,即使此前從來不認彼此,但黎清嶧是愛他的。
黎清嶧絕對不是一個好人,可他是個固執的人,愛與恨都是如此強烈。
應翩翩忽然說道:“我娘從來沒有提起過你,她一直告訴我,在遇見我爹之前,她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女。”
黎清嶧已經悄悄握緊了手中的匕首,他知道這裡麵的空氣有限,時間不能耽擱太久,短期們沒有人能夠找到這個地方了,隻有他死,應翩翩才能儘快獲救。
可是他又舍不得,忍不住近乎貪婪地看著自己在這世上的唯一親人,冷不防卻忽聽應翩翩說了這麼一句話。
黎清嶧手中的匕首忍不住鬆了鬆,心裡覺得很難受,低聲說:“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姐姐這麼說也是應該的,最後是應鈞護住了她,讓她不必再擔驚受怕,風雨飄搖。
而如今姐姐在天有靈,如果知道自己把她的孩子也弄到了這麼危險的地方,一定氣的就算是到了地府,也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應翩翩道:“現在我明白了,她是害怕有人知道了她的身份,會對我和父親……還有你不利。小時候她給我做衣服的時候,曾經笑著告訴我,她以前也給人做過這樣練武的衣裳,那個人還鬨著,一定要她在上麵繡了‘大英雄’三個字。我那時還以為她說的是爹爹,沒想到是你。”
黎清嶧嘴角上揚,仿佛是想笑,眼睛卻逐漸紅了,他低聲說道:“那你娘她……是怎麼去世的?我聽說是在你們回京城的路上……”
應翩翩遲疑了一下。
黎清嶧說:“不用瞞著我,這些傷痛多年來都是你一人獨自承擔,是我的失職。請你,告訴我吧。”
應翩翩簡略道:“為了保護我,遇到了野狼。”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種牙齒咀嚼骨骼的聲音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耳畔,令他的身上升騰起一種冷意。
黎清嶧一直以為善化公主是因病而死,卻沒想到應翩翩說了這麼一句話出來。他猛然怔住,片刻後,一顆巨大的淚水已猝不及防地湧出眼眶,砸在了應翩翩的手背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黎清嶧霍然伸手,竟然一把將應翩翩摟入懷中,失聲道:“孩子,怎麼會這樣啊!你娘她這一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你娘她……”
應翩翩的呼吸輕輕拂在他的頸上,黎清嶧摟著對方單薄的脊背,覺得心痛的如同被萬刀割裂,終於忍不住嚎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猶如一隻悲鳴的野獸,宣泄出這些年來的痛苦。
“你這些年受苦了,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是我對不起你們啊!孩子,孩子……”
為什麼啊?他們當初明明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明明隻是卑微地期盼著能夠平凡到老,卻為什麼每一個人的命運都這樣痛不可言,苦澀難當!
姐姐有性命之危的時候,他茫然不知,外甥這麼多年受儘欺淩折辱,他也毫無所察,最該死的人就是他!
無數壓抑的痛苦從心底湧出,黎清嶧隻覺得五內俱焚,隻是緊緊地抱住應翩翩,痛哭失聲,片刻也不願鬆手。
應翩翩慢慢抬起手來,猶豫了一下,回抱住他,低聲說:“舅舅。”
兩個字出口,仿佛在兩人之間牽係起了一道無形的線,連接著他們的榮辱與苦樂。
黎清嶧身子顫了一顫,抬起頭來望向應翩翩,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應翩翩道:“我不想再看到任何親人離開我了,你不要死了。”
黎清嶧啞聲道:“我……”
應翩翩扯了下他的袖子,匕首“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黎清嶧沒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打算,不由微微錯愕。
片刻時候,他輕聲說:“是我把你帶到險地來的,我必須想辦法讓你安全地離開。我是個……壞舅舅,從小就沒有照顧過你,這次我得保護你。”
應翩翩道:“那你以後不照顧我了嗎?黎慎韞恨我入骨,當年殺死我父親的真凶尚未找到,西戎虎視眈眈,以我為敵,你都不管了?”
黎清嶧握緊了拳頭,應翩翩說得對,這些事情他又怎麼能夠放得下。
光是一想到應翩翩曾經經曆那些事,自己半點都沒有幫上忙,便已經足夠他痛悔不已。若是以後還會發生這樣的情況,黎清嶧覺得自己死都不會瞑目。
他應該擔起風雨來,贖清過往罪過,收拾自己留下來的爛攤子,像個舅舅的樣子!
【角色“黎清嶧”黑化值已清零,新的人生目標“保護外甥,寵上天”生成完畢。】
他想“保護外甥,寵上天”,而偏偏應翩翩就是一個最會恃寵而驕的人。
見到黎清嶧有所動搖,應翩翩開始提要求:“朝中也還有很多好人,還有我爹,不要殺他們了。”
黎清嶧道:“嗯。”
“我不喜歡黎慎韞。”
“舅舅給你殺了他。”
應翩翩說:“你也彆死。”
黎清嶧握了握拳,沉聲道:“好,彆急,那我再想想辦法,先把你送出去。”
應翩翩道:“我不急,很快就會有人有人來救咱們的,放心等一等吧。”
他將背往後一靠,倚在牆上,微微笑道:“他說了,以後有什麼事,都不會是我一個人來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