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侍衛將應翩翩帶走,黎清嶧再沒有什麼牽掛,廣袖翻飛,轉身大步朝著宮殿深處走去。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他的手下大多並不知道他的計劃,已經被他派走,如今他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黎清嶧從容的仿佛去赴一場約會,進入一處宮殿之後,打開機關,來到地下。
他所進入的是一處十分狹小的暗室,乍看起來,裡麵除了幾個擺著靈位的供桌,沒有其他東西,可是其中卻彌漫著一股嗆鼻的氣息。
黎清嶧知道,這是因為四麵的牆壁後麵都堆滿了黑沉沉的火/藥,這處單獨隔出來的狹小空間,是他為自己準備的葬身之地。
隻要將引線點燃,用不了片刻,這座皇宮,以及目前支撐著這個王朝的所有人就都會全部變成飛灰。
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他是罪人,死後必下地獄,受萬世折磨,但是他不後悔。
這個陳腐而沒有生機與血性的王朝早就該毀滅了,但黎清嶧並不是為了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胸中沒有大義,隻是想要以此祭奠自己的親友,那些已經逝去的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天下。
而應玦……到底為什麼要放掉他,甚至連黎清嶧自己也想不明白。
或許是因為內心深處總看著這孩子親切,也或許是從他的身上,黎清嶧隱約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一個掙脫囚籠後,不迷失於仇恨,不深陷於困境,不禁錮於自由的自己。
令人驚訝和向往。
黎清嶧想要知道應翩翩的未來能去往何方,這條路他又可以走多遠。
雖然注定看不到這些了,可是放走那個人,就像是他給自己晦暗的人生中也留下了一線希望與天光。
黎清嶧慢慢抬起手。
此處的地宮中看不到陽光,但有一顆明珠綴在宮殿的頂端,發出瑩潤的光芒。
渾沌而不明朗的光線落在手上,一如他的人生,曾經將溫暖握於手中,收攏五指的時候,卻都成了一場晦暗難言的空夢。
黎清嶧緩緩閉上眼睛,盤算動手的時間。
他是費儘心機才創造出了這樣的局麵,先是假傳聖旨,將朝中重臣以及各位皇子都引入宮中,又促成黎慎韞和黎慎禮緊張的碰麵。
已經進宮的人為了穩定局勢,等待結果,不會輕易離開,沒有到宮中的人,也會斷斷續續地趕來。
這樣,就可以把握時機將他們一網打儘了。
雖然黎清嶧還希望進宮的人能夠更多一點,但如果時間拖得太久,隻怕會橫生變數,所以他不能再猶豫了。
他將手伸進袖子裡,摸到了放在那裡的火折子,黎清嶧深吸了口氣,眼前又驀地出現了姐姐的模樣。
她鳳冠霞披,滿身豔紅,將蓋頭掀開,臉上儘是失望之色,用一種責備的目光看著自己這個已經滿心算計、麵目全非的小弟。
黎清嶧輕聲道:“姐姐,對不起,我——”
他這句話沒有說完,外麵突然傳來門響。
緊接著,靜悄悄的地宮中卻忽然多了一陣腳步聲,眼前的幻覺陡然消失。
黎清嶧猛然抬頭,卻見到一人衣袍翩躚,從容而至,一步步從高處的台階上走了下來。
竟然是應翩翩。
那個瞬間,黎清嶧以為自己看錯了,眼前出現的又是經常困擾他的幻影,因為應翩翩此時的神情,莫名跟他早已去世的姐姐有些相似。
一男一女,年歲也相差甚遠,他們之間可沒有半點共通之處。
但隨著應翩翩的走進,黎清嶧發現竟然真是這個剛才明明已被自己點了穴道弄走的小子又出現了。
應翩翩也打量著黎清嶧,詢問係統:“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係統查了一下,頓時緊張:【黎清嶧黑化度100%,危險等級10級,可劃入本書終極BOSS行列,即將開啟滅世計劃!】
就是在應翩翩這個當初死而複生選擇反派道路的人身上,係統也沒有看到這麼高的黑化度。
【請問是否解鎖劇情重要救贖道具?!!!】
應翩翩道:“解吧。要是實在救贖不了,你就扣光他的黑化度,生命值和氣運值,咱們再聯手打暈他。”
係統:【……沒有那麼好扣!以後不會再給姨娘扣分了!】
它被應翩翩拿捏住了這個把柄一通收拾,終於不敢再濫用職權,狼狽投降,情急之下甚至發生了口誤,忘了池簌如今已成靠自己的努力為正妻,身份地位早已不是當初小小姨娘可比。
應翩翩暫時放過係統,朝著黎清嶧走過去,心裡盤算著讓對方放棄行動的辦法。
畢竟想到係統出品那些NPC的德性,應翩翩心裡也實在不對係統所謂的救贖道具抱太大希望。
黎清嶧苦大仇深,怨恨深重,雖然應翩翩自己的命在原書中被寫成了那個德性,他也不得不承認,黎清嶧也確實很慘。
多年來的怨恨一直積攢著,黎清嶧都已經黑化到這種程度了,又怎麼可能看到一樣道具就幡然悔悟,就此收手呢?
此時看著這個想要毀了一切,卻又留下自己性命的人,應翩翩同樣心情複雜。
他沉吟著,掀起衣袍,盤膝坐在黎清嶧對麵,誠懇問道:“王爺,這皇宮你是當真要炸嗎?能不能商量商量?”
黎清嶧:“……不能。”
應翩翩道:“王爺不奇怪我如何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想知道我是要回來報恩還是尋仇嗎?”
黎清嶧從看清了應翩翩那一刻,仿佛就徹底心灰意冷了,淡淡地說:“本王隻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無需彆人回報,你的怨恨或是感激,我都不在意。”
“此處入口有進無出,一旦進入,再想回頭也不可能了,我本想放你一馬,但你既然偏要來此自尋死路,那我們就黃泉路下好作伴吧!”
殺機重重,光線晦暗,四目間電光火石的交撞。
霍然間,應翩翩伸手探向黎清嶧袖中,去搶他的火折子,笑著說道:“當真想要黃泉相伴,你我二人足矣!若再叫上其他人打擾,鬨哄哄的豈不麻煩?”
黎清嶧目光一厲,喝道:“胡言亂語!”
他一手攬袖避開,一手屈指彈出,指尖正對上應翩翩掌心勞宮穴。
應翩翩一抬眼,猛然將手掌一握,變招極快,由抓化拳,向著黎清嶧胸口捶去。
同時他向係統道:“扣分?”
係統:【真扣不動,剛才亂扣的時候權限被鎖了!】
不過雖然不能扣分,它還有彆的用處:【救贖道具已解鎖,正在掉落中……】
黎清嶧挫腕下沉,一掌迎上應翩翩的拳頭,兩人手掌相撞,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隨即,應翩翩身上有什麼東西也從袖中滾落出來,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兩半。
黎清嶧和應翩翩的眼角同時向下一瞥,看清那樣東西之後,都不禁怔住了。
原來,那掉落下來摔開之物,竟然就是之前應翩翩見到的胡臻那枚玉佩。
紛擾之間,應翩翩都快把這東西給忘了,也沒想到道具竟會是它。
玉佩被徹底摔成兩半,裡麵的小像露出來,應翩翩低頭看去時,正好望見了他娘帶著笑的麵容。眉目五官,熟悉無比。
“娘?”
應翩翩的思緒空白了一瞬,跟著立刻將黎清嶧逼開一步,彎腰快速地將玉佩撿了起來,牢牢拿在手中。
幸好黎清嶧也沒有趁機偷襲他。
善化公主留下來的肖像本就不多,起初黎清嶧還畫過幾幅,都放在王府中,後來得知善化公主病逝,他大醉三日,酒醒之後發現自己將家中所有親人的畫像全部燒毀。
而後幾年,他不願意去想這些事,總是在夢中見到父母姐姐,可是夢醒之中,卻發現自己好像正在逐漸記不清他們的模樣,甚至就是提筆,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把他們畫出來了。
他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從應翩翩的身上掉出來,黎清嶧方才的第一反應就是將它拿起來查看,卻沒想到先是聽應翩翩叫了一聲“娘”。
黎清嶧頓時怔住。
仿佛是過了好半天,但其實也隻有片刻,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應翩翩的臉,仿佛看見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之事,難以置信,卻不能不信。
“你、你——”
這孩子仿佛得天獨厚,他的父母原本都已經是難得的相貌出眾,而應翩翩更是專挑著父母精致的地方來長,因此打眼一看過去,既不像應鈞,也不像善化。
可聽得他這一聲“娘”叫出來,令黎清嶧心神動蕩,心中存了念頭再仔細去看,竟是越看越像。
原來,他的眼睛是隨了母親,都是很漂亮的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看人的時候光彩奪目。
鼻子和嘴大概隨了爹,可是整體的麵型輪廓更精致一些,下頦尖尖的,像個女孩子。
他笑起來的模樣燦爛而耀眼,除此之外,還有那隱藏在秀麗外表背後的,永遠頑強不肯折服的風骨。
黎清嶧動了動唇,無聲地說了句“阿玦”,可是不知道要怎樣發出聲音。
應翩翩將玉佩珍惜地擦了擦,要收進懷裡,隨後突然意識到什麼,猛然抬頭看著黎清嶧。
為什麼說裡麵有著他娘畫像的玉佩是救贖黎清嶧的工具?
他向來聰明,一個念頭轉眼間在腦海中成型。
應翩翩看著黎清嶧,驚疑不定:“你——”
“你娘……”黎清嶧啞聲道,“孩子,你娘的右臂上有沒有一道泛白的小疤?那是她六歲時……不小心被蠟燭燙的……”
他覺得喉嚨中哽咽不能言,忽然再也說不下去了,猛然抬起手來狠狠在眼睛上按過,仿佛用儘了最後一分力氣,才能繼續發出聲音:“她是……善化……”
“她是善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