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嶧回去之後昏迷三日,到了第四日,他硬是拖著病體下了床,要不惜一切代價,想辦法將自己的外甥救出來。
他聯絡了七合教。
世人皆以為七合教神秘,但實際上,黎清嶧作為太/祖的後人,對這個教派的了解遠遠要比一般人更深。
隻是江湖和朝堂之間終究隔著一層,一向為達官貴人們所忌憚,先前七合教就曾經找過黎清嶧的父親,但老將樂王拒絕了同他們的來往,也告誡自己的兒女,要遠離這些亡命之徒。
這麼多年來,就算是圖謀大事,黎清嶧都未曾找過他們,但這一回,為了把應翩翩從黎慎韞那裡弄出來,他費儘心思,終究想到了這樣一條路。
好在七合教似乎沒有傳聞中那般凶殘惡劣,還算是信守承諾,聽說他有所求,很快便讓黎清嶧見到了他們的教主,池簌。
池簌出乎黎清嶧意料之外的年輕,這位傳說中的武功第一高手似乎身體不太好,臉色十分蒼白,神情中有著一種人至暮年才帶有的淡漠與死寂。
聽到黎清嶧講出這一串曲折離奇的事情,並說希望七合教能夠配合他把應翩翩救出來,池簌也沒有露出什麼驚訝感慨之色,更沒提任何條件。
好像這世間的任何事都無法觸動他,他隻是點了點頭,簡短道:“可以。”
雙方商定的計劃是七合教負責派高手前往宮中,想辦法突破大內禁衛的阻攔,將應翩翩帶出來,剩下的一切斷後工作都由黎清嶧進行。
在黎清嶧失敗的一生中,這是他唯一一件做成功了的事。
他看到池簌把應翩翩帶走,帶領自己的手下擋住追兵,黎慎韞氣怒之極,派出重兵阻截,這一次,一貫習慣藏身於幕後的黎清嶧卻寸步不讓。
他知道,自己多拖延一刻,池簌就能帶著應翩翩走的更遠,應翩翩也就更加安全。
於是他不停舞動著自己手中的劍,進行著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光明正大、痛快淋漓的廝殺。
當黎清嶧最終滿身鮮血倒下的時候,心裡想,這一回應翩翩和池簌應該已經走遠了。
不知道七合教的人能不能夠好好地照顧應翩翩,希望他能夠就此遠離苦痛,不要再過和自己一樣的人生。
希望他忘記那些過往,不要再被責任和仇恨所困,像他出生之前愛他的家人們所期待的那樣,快樂無憂的生活。
而黎清嶧在人生的結尾時,終於當了一次舅舅,保護了一次自己的親人。
一生有悔、有憾,但終究,並非一事無成。
這些畫麵與曲折的記憶,蜂擁而入黎清嶧的腦海,仿佛是過了半生,其實也不過短短一瞬。
他不禁踉蹌退後幾步,然後感覺到被人一把扶住,回頭一看,正是池簌。
那個……夢境之外的七合教教主。
黎清嶧一把抓住池簌的手臂,問道:“這一切、這一切到底是……?”
隻聽他問這一句,池簌就知道大概是黎清嶧也覺醒了。
他扶著黎清嶧,忽然想起昨天應翩翩笑著給自己講他和黎清嶧認出彼此的經過,雖然應翩翩沒說,但池簌能看出來,他眼裡都是高興。
應翩翩父母早逝,還是那種令人遺憾的死法,他一定也很想見到跟父母血脈相連的親人。
但是在原書的劇情中,應翩翩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還有著這樣一位舅舅,為了保護他戰死了。
在那樣一本荒謬的書裡,即使命運百般錯過,一生中俱是遺憾痛楚,但那些愛著他的人,卻從來未曾改變過。
池簌低聲說道:“有時候夢境是一種預兆,或許會預言出一些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不過既然改變了,自然就不會成真了。”
他說的隱晦,黎清嶧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但是隱約明白了池簌的意思。
他握緊拳,平複自己的情緒,慢慢將池簌的手臂放開,轉頭看著黎慎韞,有一種異常冷靜殘酷的語調說道:“所以,他得死。”
此時黎清嶧完全不去想什麼大局,什麼利益了,他是絕對不可能再和黎慎韞合作半分的。想起之前他竟然還和這個人書信來往,黎清嶧簡直恨不得回手重重扇自己兩個耳光。
池簌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聞言緩緩頷首。
見黎清嶧要拔劍,池簌攔住了他,說道:“您讓我來吧。”
黎慎韞方才被打的不輕,一時倒在地上,抱著頭說不出話,直到此時勉強聽清了他們兩人的對話,才忍不住猛然抬起頭來。
他嘶聲說道:“你們都瘋了嗎,竟然要把根本就沒有發生的夢境當真?!我都被關在這裡了,還能做什麼?皇上剛剛登基,眼看就要大赦天下,他沒有下旨,你們就敢違抗聖旨殺了我,就不怕群臣聲討,皇上降罪嗎?!”
池簌道:“那又如何?”
語氣很淡的四個字,卻讓黎慎韞頓時語塞。
池簌有說這句話的本錢。
他倒在地上爬不起身,眼看著池簌的靴子一步一步地踩過地麵,向著自己接近,心中生出濃重的寒意。
池簌衣擺上繡著的麒麟花紋隨著步履而翻動,好像複活過來的凶獸一樣,麵目猙獰,幾欲噬人。
走到黎慎韞的麵前,池簌半蹲下來,輕聲歎息道:“害怕了嗎?”
他彎下腰來,慢慢抓住黎慎韞的一隻手腕,輕聲說道:“你剛才是不是說的十分痛快?那你知不知道,我每當聽見你的聲音,看到你的臉,想到他遭受的那些事,就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池簌唇角牽動,竟露出了一點笑意:“黎慎韞,你本來應有儘有,卻落到如今這步田地,你後悔嗎?”
黎慎韞咬牙冷笑,正要說話,忽然間雙眼陡然瞪大,“啊”地一聲發出慘叫——是池簌抓著他的手腕,慢慢地擰動了他的胳膊。
這輕描淡寫的動作如同在擰一塊破布,隨著掌心的內力發出,黎慎韞那一條胳膊上的骨骼頓時如同風化酥軟的枯枝一樣,被擰成了碎片。
這種感覺也與淩遲處死沒什麼兩樣了,不,淩遲好歹能剩下一副完整的骨架,但池簌的手段要更加狠毒。
黎慎韞瘋狂地慘叫著,大聲衝著黎清嶧說道:“啊——你就這樣看著嗎?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手上的那些東西,我、我給你,我全都給你,你讓他放過我好不好?!啊!!!我根本就沒做那些事……我、我是你的侄子,你們放過我……放過我吧!!你——”
他說到這裡,求饒的話忽然間頓住,因為黎慎韞發現黎清嶧此時看著他的眼神裡好像根本沒有任何人類的情緒。
他的雙瞳中就像燃著兩團鬼火,那恨意仿佛要從火焰中噴薄而出,將自己的血肉都燒化。
池簌絲毫不受黎慎韞慘叫和掙紮的影響,他甚至不需要點住對方的穴道,便已經又握住了黎慎韞的另一條腿,如法炮製,將他的骨頭全部扭碎。
池簌作為七合教教主的狠辣與絕情,直到此時才真正地顯現出來。
他先是從黎慎韞的四肢開始,然後再到中間的胸背骨骼,最後黎慎韞全身的骨頭都已經粉碎了,他人還奄奄一息的剩下一口氣,隻是躺在地上不斷抽搐。
池簌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才按住了他的天靈蓋,輕描淡寫地說道:“下地獄去吧。”
他的掌心吐出內力,黎慎韞的皇帝之夢徹底斷絕,在無比的痛苦中結束了自己罪惡的生命。
池簌這才慢慢站起身來,身上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地麵上黎慎韞的屍體早已經不成人形。
黎清嶧並沒有阻攔池簌,他隻是在一開始的時候上去一腳,乾脆利落地踩斷了對方的子孫根。
兩人這般虐殺了天牢中的囚犯,原本是犯了大忌,而且其實對目前的他們來說,或許留著黎慎韞更加有用,但是兩人都沒有去權衡這些。
他們在默契中達成了共識——做出傷害應翩翩的事情,有威脅到應翩翩的可能,是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有多大的價值也得死。
黎清嶧踹了黎慎韞的屍體一腳,發現他整個人已經成了一灘爛泥,此時,他也慢慢地從剛才的情緒中解脫了出來,看到池簌出手這樣很辣,又不禁想起他在夢境中將應翩翩救走的事情。
相似的合作場景,同樣的人,不同的人生。
經過這一遭,雖然兩人之間沒有更多的交流,但也不免因為這份默契對對方生出了幾分滿意之情,之前的那種抵觸感降低了很多。
黎清嶧對池簌說道:“池教主請先走吧。”
池簌道:“我處理一下屍體,免得給阿玦帶來什麼麻煩。”
黎清嶧道:“後續交給我就可以了,此事必不會有隱患,皇上也不會多說什麼,你放心離開便是。”
他說完之後頓了一頓,又道:“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事和我剛才的表現……你不要跟阿玦提。”
應翩翩那樣的性格,這些事情他自己不會說出來博取同情,也不會希望彆人知道後,以同情憐憫的眼光去看他。
池簌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
他微微唏噓,又仿佛自語一般地說:“這些事情都過去了,以後便都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