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出百餘步之後,忽地猛然一停,隱約在綿密的雨聲中,聽到了一陣有些急促的呼吸。
池簌又凝神辨彆了片刻,這呼吸比普通人要快了很多,但也有可能是傷者因為痛苦才會如此。
他不禁向著那個方向走去,低聲道:“應廠公?應廠公?”
沒有聽到應定斌回應他,可這時前方忽然傳來“嗷嗚”一聲的狼嚎,緊接著,竟有一頭灰狼撲了出來,衝著池簌張口就咬。
池簌將身子向後一仰,同時一掌劈出,頓時將那頭狼給推了出去。
他不願與畜生計較,倒是並未殺生,那灰狼嗚嗚哀叫了兩聲,夾著尾巴跑了。
周圍有幾塊石頭在它奔逃的時候被踩的四處亂滾,其中一塊不知道落在了哪裡,發出“咚”的悶響,緊接著,池簌便聽見一聲低哼。
這聲音極其細微,像是被強自壓抑著,若非他耳力過人,甚至根本就沒可能聽見。
池簌連忙過去查看,這回,他發現地麵上的兩道山石之間,竟然還有一個狹窄的夾縫,下麵不知道有多深。
池簌道:“下麵有人嗎?”
有呼吸,卻沒人回應。
他心念微微一動,又道:“廠公臨行前的那天晚上,家裡新來的廚子做了一道鬆茸全宴,您說味道很好,阿玦卻不愛吃。”
這樣的事情,除了至親的家人,自是不可能有其他人會知道的,池簌說完之後,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緊接著,他終於如願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回應自己。
“澗竹,是你嗎?”
池簌心中一喜,連忙道:“爹,是我,我們都出來找你了。”
應定斌道:“阿玦……阿玦他……”
池簌說:“阿玦還在彆處尋你,我這就讓他過來,眼下找到了您,他一定很高興!您情況如何?”
池簌一邊說著,一邊向那道縫隙下麵看去。
火把被雨水澆熄之後,他所用的照明之物便換成了夜明珠,此時借著這光線,以池簌的目力,已經看清楚了應定斌現在的情況。
應定斌竟然是全身騰空的狀態被夾在了兩道縫隙之間,他下麵黑沉沉的一片,也不知道還有多深,表麵看起來倒是沒什麼明顯的傷痕。
從上麵落下來,竟然能精準地掉到這處縫隙中,也算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跡了。
“不,你先不用去找阿玦,彆……彆告訴他。”
應定斌有點費力地喘了一口氣,說道:“我現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上去,不想……讓他看見,他,咳咳,會傷心。萬一我不成了,你就說,沒找到我,可能是被人救去了,讓他心裡還存個念想……你把我的屍體燒了……就好……骨灰,埋在家中庭院裡的那棵樹下……”
穆國的風俗極為重視遺體和葬禮,應定斌為了不讓應翩翩難過,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心裡已經什麼情況都想到了。
池簌道:“阿玦那麼聰明,這種說法瞞不過他的。您先不要說這些,我既然找到了您,一定會儘全力保您安全上來。”
應定斌苦笑道:“這道裂縫,是我砸的。”
池簌一怔,道:“什麼?”
應定斌說,他看出那些人想要把他抓去威脅應翩翩的意圖,為了不拖累兒子便跳了崖。
隻是當時存了必死的念頭,他也確確實實是砸在了崖下的地麵上,卻不知為何,非但沒有粉身碎骨,還竟然把這堅硬的石頭砸出了一道裂縫。
當時他所騎的馬都摔的骨斷筋折,從縫隙間滑落了下去,應定斌卻整個人卡在了這裡,他全身都是麻木的,也感覺不到疼和流血,所以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傷勢如何。
方才聽見有人搜尋,應定斌怕是皇家秘衛,他一心不想讓應翩翩為難,竟然忍住了一聲不吭,發現是池簌之後,才開口示意。
可就算池簌找到了他,該如何把他弄出去,他的身體又可不可以移動,也都是十分為難之事。
池簌聽了應定斌的講述,也暫時想不通他究竟為何能把石頭都砸出這樣深的裂縫來,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救人。
他可以找一條繩子放下去,然後做成繩套圈住應定斌的四肢,把人一點點給拉出來,可這樣的話,萬一應定斌傷在了什麼地方,在拉扯的時候很有可能更加致命。
池簌想了片刻,有了主意:“這樣,我也下去,然後先想辦法把您給托上地麵來。”
他要比應定斌瘦一些,下去之後,應該能到達更深的位置,從底下托舉,再讓上麵的人幫忙接住,應該可以將應定斌穩妥地弄上地麵。
應定斌先是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但隨即便皺起了眉,說道:“不成,這樣的話太危險了,下麵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斷崖,你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也掉了下去。萬萬不可。”
池簌道:“總得試一試,阿玦還等著您回去看他的封王典禮呢。”
這話說的應定斌心頭一酸,想想應翩翩好不容易有一件這樣高興的事,卻因為他的緣故,肯定也沒有開心地慶賀。
但他還是不能讓池簌冒險:“我歲數大了,總要離開他的。要是你我都出了事,阿玦又怎麼辦?澗竹,你這份心我明白,你找根繩子過來拉我便是,是死是活,咱們聽天由命。”
應定斌說話的時候,池簌卻已經就近將自己的一名手下給叫過來了,令他在旁邊幫忙,同時脫下外衣,看準位置,一點點下到了縫隙之中。
他平和道:“爹,你放心,咱們都不會有事的,我發過誓,再不會讓阿玦傷心。眼下找到了您,就一定要把您好好地帶給他看。”
池簌心意已決,應定斌自然是攔不住他,又是感動,又是憂急,黑暗中隻能聽見山石和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池簌仗著一身絕高的輕功,以手腳在岩石上支撐著,控製住下落的速度,總算到了應定斌稍下方一點的位置。
此時他也已經摸明白了,十分慶幸之處就在於,這縫隙的下麵再沒有其他斷裂處,石縫越來越窄,因此池簌不用擔心會墜下去,反而不用再小心地支撐自己了。
他費力地彎下腰,總算摸索著夠到了應定斌的一隻腳,低聲道:“若是哪裡疼,您一定要及時告訴我,我要向上推您了。”
應定斌攔不住池簌,隻能儘力配合,沉聲說了句“好”,便感覺身體微微一鬆,是池簌運起內力,一點點將他向上托起。
身體移動,應定斌沒感覺到有什麼特彆難受的地方,他怕池簌在下麵出事,便說道:“沒關係,可以快一點!”
池簌說了句“好”,跟著猛然用力!
隨即,應定斌徹底被他推出了石縫,上麵那名七合教的教眾眼疾手快,將他一把穩穩接住,隨即平放在了地麵上。
剩下的事就好辦了,池簌跟著躍出,問道:“情況如何?”
那教眾檢查著應定斌的情況,也很是欣喜,說道:“教主,實在是老天保佑,廠公好像真的沒什麼大礙!”
應定斌當時砸下來的時候受到巨震,而後又被夾在中間許久,整個人的身體都有些半麻了,因此幾乎毫無知覺。
池簌用內力給他按摩手腳,過了好半天,應定斌感覺到知覺逐漸恢複,身上那些挫傷也開始火辣辣地疼痛起來。
雖然並不好受,但卻比剛才甚至連自己傷成什麼樣都感覺不到的滋味要踏實多了。
應定斌感覺到池簌的手捏到了自己腳踝處一道淤傷的位置,忍不住吸了口氣,池簌連忙停手,問道:“怎麼了?”
應定斌看著池簌關切的臉,也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池簌對應翩翩好,但是也沒有想到對方能為了應翩翩不會傷心,對自己都顧及到這個地步,冒著生命危險相救,毫不嫌棄地按摩療傷,就算是親生兒子,也就是做到這樣了。
他跳下來的時候乾脆果決,一心尋死,可是夾在那道夾縫中等待死亡一點點降臨的時間裡,他又覺得非常舍不得。他還想再多陪一陪他的孩子……
如今能活下來,當真是再好不過了。
池簌也非常高興,立刻派人去通知應翩翩。
得知應定斌沒有什麼大礙之後,他便親自將人背著,回到了懸崖上麵,又讓手下找來了乾爽的衣服給應定斌換上,以免他受凍。
應翩翩趕到的時候,池簌正帶著應定斌坐在一輛馬車中避雨,應定斌手裡捧著一隻缺了口的粗瓷大碗,正在喝著一碗熱水,看上去雖然狼狽,但卻被照顧的極好。
應翩翩什麼都沒說,上去直接一把抱住了他。
池簌輕輕把碗接了過去。
應定斌愣了愣,眼睛一下子就濕了,有點無措地一手摸著應翩翩的頭一手拍著他的背,哄道:“好了好了,爹這不是沒事嗎?咱們不難過,乖,乖。”
應翩翩什麼也不說,隻是把頭埋在他懷裡,半天都沒動彈。
應定斌也不說話了,靜靜抱著他。
好一會,應翩翩才鬆開了手,說道:“傷……真的不要緊嗎?”
馬車中的燭光下,他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應定斌和池簌都裝作沒看見一樣,應定斌笑著說:“不要緊,你爹這回真是命大得很,那點擦傷,就破了些皮,算得什麼傷!”
池簌在旁邊溫和地補充道:“原本從高處墜下,身體受震,多少也是會受些內傷的,但我方才查看了一下,爹的經脈和臟腑都無妨礙,已經吃了些溫補的丹藥,再觀察幾日就好。實在是福大命大。”
池簌怕應翩翩著急,方才令人報信的時候已經和他說了應定斌的情況,應翩翩心中猜到,多半是那係統兌換的防身甲起了效果,卻沒想到這樣有用,如今親眼一看,總算是放心了。
他鬆了口氣,說道:“謝天謝地。”
應翩翩很少會說這樣的話,應定斌見他這樣,覺得新鮮又可愛,笑著說:“你也彆謝天謝地了,謝謝咱們家小池吧。要不是他冒著險把我救上來,恐怕你爹就得在夾縫裡餓成一塊人乾了。”
應翩翩就算不知道當時的經過,看看池簌此時的樣子也能約略猜到了,他便轉向池簌,笑問道:“要我衝你道謝嗎?”
池簌受寵若驚,連忙說:“不要,不要。”
應翩翩卻站起身來,用力抱了抱池簌,說道:“但是真的很謝謝。”
池簌一頓,在應定斌麵前不好造次,但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也輕輕回抱了應翩翩一下,在心裡默默想,看見你高興,我就是最高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