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西風橫雲度(1 / 2)

應定斌的傷雖然沒有大礙,但這一番又是逃亡又是跳崖,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也都是太過刺激的體驗。更何況他也歲數不小了,需要好好休養才行。

應翩翩在宮中乾了那麼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如今他們也不好再住客棧,於是又趕了半個多時辰的夜路,到了七合教在附近的一處據點中安頓下來。

應定斌服了安神藥之後沒多久便睡著了,應翩翩和池簌也回了房,兩人一起躺在床上,老半天都沒有睡意。

出了這麼一件事,以往很多原本已經篤定的計劃就都要改變了。

就算黎慎禮再怎麼理虧,但應翩翩在朝堂之上公然挾持皇帝,也絕對不可能再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回去當他的王爺。

而從黎慎禮登基那一刻起就潛藏在他們之間的暗流,如今也終究被激化成了難以調和的矛盾。

過了好一會,應翩翩說道:“你睡了嗎?”

池簌道:“沒有。”

應翩翩翻了個身,在枕頭上側過頭去看著他,說道:“你是不是需要傳令下去,讓七合教的教眾最近儘量都要隱瞞身份,低調行事,以免讓朝廷那邊抓住把柄,借機發難。”

池簌替應翩翩掖了掖被子,這才一手將他攬進懷裡,說道:“你放心,這個我心裡有數,在此之前,七合教與朝廷之前的關係也一直不甚和睦,我們這邊的人都知道如何防範那些官差。有沒有此事,都是一樣的。”

應翩翩說:“那就好,不然若是牽連了他們,我心裡怎麼也過意不去。”

池簌道:“不會的——而且我覺得,黎慎禮不太可能在這種時候大張旗鼓地對付我們。他沒有這個實力和精力。”

其實池簌說的沒錯,黎慎禮還有把柄在他們手上,他這個皇帝怎麼當上的,幾個人也都心知肚明,黎慎禮應該要比他們更加擔心會撕破臉。

更何況,還有西戎這個外患虎視眈眈,就是大臣們也不會支持黎慎禮在這個時機鏟除異己,造成內訌。

應翩翩冷笑一聲,道:“既然沒有做好徹底撕破臉的打算,他就不該這麼忙著心急動手,膽子小還經不住他人挑唆,還能成什麼大事?”

這一回是他在無意中買了那副護甲,應定斌才沒有出什麼大事,但也沒少受罪,還讓所有的人都連驚帶嚇了一場。

對於應翩翩來說,家人是他的底線,就算之前黎慎韞那樣下作,存了不少的齷齪心思,都沒有衝他的家人下手,黎慎禮一手造成了這樣的局麵,這個仇,應翩翩記下了。

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他也想要,不過在此之前,應翩翩隻是想和黎慎禮各憑本事競爭,能者居之,而對黎慎禮這個人,雖然不喜,倒也談不上有什麼怨恨不滿。

黎慎禮這次算是真正惹到他了。

池簌捕捉到了應翩翩的話中之意,問道:“你覺得黎慎禮是受人挑唆?”

應翩翩道:“我得知爹出事,是因為宮中有個小太監給我送了消息,當時正在進行典禮,他報信之後便退下了,但我覺得此人十分眼生,更加不知道他是誰手底下的人,現在想想,覺得十分蹊蹺。”

畢竟應定斌當時正在被追殺,不可能派人進宮報信,池簌行事一向穩妥,當時應翩翩自己都身在宮中,池簌也不會貿然將這樣的消息送進去給他。

至於應鈞那些舊部,勢力不在宮裡,就更加不可能了。

池簌道:“我已經抓到了那些皇家秘衛,正在令人審問。而且這個不用心急,如果真的有人想故意挑唆你與皇上之間的關係,那麼你一離開京城,隻怕他也就會開始行動了。”

應翩翩慢慢地道:“你說,什麼人會希望我們君臣反目呢?”

兩人對視一眼。

應翩翩緩緩地說:“此時離京也好,不將池水攪渾,如何能見沉渣泛起。隻是……我擔心亂不在京城啊。”

池簌見他說著話便從床上坐了起來,便也跟著一起起身,給應翩翩披了件外衣,問道:“怎麼?”

應翩翩說道:“我給楊閣老和賀侍郎寫兩封信過去,讓他們最近多多提防皇上身邊的人,以免讓西戎奸細趁虛而入。你一會找人幫我暗中送一下。”

對於他來說,內鬥可以,但不能誤國,無論他跟黎慎禮之間的私怨如何,麵對西戎人的立場都是不會改變的。

直到池簌派了可靠的人將信送走,兩人才再次回到了床上休息,但心中都是思緒萬千。

*

黎慎禮這一次的謀劃可以說是全盤失利。

在他原本的計劃中,不動聲色地除去應定斌,既能對目前如日中天的應家進行打壓,也可以將西廠這一塊的勢力慢慢收歸己有。

而隻要事情做的乾淨,事後就算是應翩翩有所懷疑,也找不到證據,自己給他封的爵位,應當也足以安撫他的情緒了。

可惜雖然想的不錯,真正實際操作的時候卻問題百出,最後弄成了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麵。

不但應家和他徹底離心,更加重要的是,一切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

他暗中算計老臣的事被暴露出來,隨後又遭應翩翩劫持,甚至還莫名其妙地出現了那樣詭異的天象,以至於他登基以來的威望尚未完全樹立,就顏麵儘失。

雖然最後有驚無險,黎慎禮被應翩翩平安放了,但這件事如果最終不能有效解決,其帶來的影響和後果難以估量。

畢竟如今朝廷與西戎關係緊張,而應翩翩剛剛同西戎打了勝仗,正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誰能想到他竟然桀驁至此,當眾與皇上叫板呢?

這種狀況之下,如果西戎再打過來,朝廷無可用之將,黎慎禮便難免要承擔這個過失了。

一想起這件事他就心情煩躁,自從應翩翩和池簌離開之後,黎慎禮一天都沒有睡好。

而且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發現自己派出去追殺應定斌的皇家暗衛一直沒有回來複命,這就說明,鏟除應定斌的計劃也出了問題。

應定斌這些年來經營西廠,培植的死忠不少,為人又陰鷙記仇,這一回撕破了臉,如果讓他活著回來,更加麻煩。

黎慎禮將伺候的人都趕了下去,獨自坐在殿中,扶額靜思。

他的身下是金鑾寶座,無數人想要坐這把椅子,但很少有人知道,實際上它坐起來一點也不舒適,反而冰冷、堅硬,倚靠在上麵,硌得全身骨頭生疼。

可終究是萬人之上。

坐在這仿若神龕一般的寶座之中,所有丹墀之下的眾生都顯得那般遙遠而渺小,高高在上地望去,隻能看到他們一個個俯首躬身,低眉斂目,用無比恭順的外表,隱藏著內心的算計與欲望。

真是可笑,得不到的時候,拚了命地想要得到,得到了之後,又要拚了命地守住,稍有懈怠,甚至更加會從高處跌落,屍骨無存。

這是……圖的什麼呢?

黎慎禮忽然抬起頭來,望向殿外,問道:“你來了?”

有個聲音在外麵應答道:“是,陛下。”

黎慎禮起身,一級級步下丹墀,說道:“來得正好,陪朕到禦花園裡麵走一走。”

對方應了一聲,走進殿來,扶住黎慎禮下了最後一級台階,月光照亮了他的臉,赫然便是左丹木。

黎慎禮邊走邊詢問道:“事情進展如何?”

左丹木道:“已經搜遍四處,都沒有應廠公的下落,倒是在附近鎮上一間商戶的口中得知,當晚有兩名江湖人士急匆匆地尋來,買走了他們府上出遠門時乘坐的馬車,還要了些熱水和男子衣服。”

黎慎禮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隻聽左丹木續道:“聽他的形容,草民懷疑,這兩位就是七合教的人,他們很有可能找到了應廠公,而且,人還活著。”

其實這個結果黎慎禮已經有所猜測,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希望應定斌活著,讓應翩翩和七合教與朝廷之間的關係還有些回旋的餘地好,還是希望應定斌已死,索性斬草除根,將事做絕更好。

對著左丹木,他終究沒有多言,隻是說道:“朕知道了。”

左丹木道:“陛下勿要憂心。草民想,應廠公未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如此一來,應大人的怨氣就要輕的多了,想必過些時日徹底消了氣,終究會回來的。”

黎慎禮淡淡地說道:“朕身為帝王,還得對一名臣子這樣百般討好。”

左丹木道:“陛下以仁治天下,又顧念與應大人的同宗之情,才會如此。應大人乃是皇族血脈,卻認了一名宦官當養父,此事說出去實在不甚體麵,也難免有礙於他的前途。陛下也是為了他著想才會這樣做,奈何應大人太過重情,卻是不懂您的苦心。”

他想了想,說:“不若草民明日試著勸說一下太皇太後,請她老人家出麵寫信勸說應大人,或許能夠令他理解陛下的苦心。”

左丹木這個理由找的極好,幾乎讓黎慎禮也覺得就是這麼回事了,聽著左丹木把話說完之後,他的臉色好看了很多:“此法倒也可以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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