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王一死,應翩翩就令人砍下他的頭掛在旗杆上,並且吩咐士兵們高聲大喊“西戎王已伏誅”這一消息。
如此一來,敵方軍心大亂,西戎大軍徹底潰敗,紛紛倉皇而逃。
雖說是窮寇莫追,但這一回的情況卻不同。
西戎王素來強勢,又自負未至暮年,因此一直沒有真正確立接班人,反倒對他的幾個兒子處處提防。
不久之前,他的長子日渥死在了從穆國潛逃回西戎的路上,次子阿波則因為趁西戎王病重想要掌權,被他下令處決,西戎尚且還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西戎王的位置。
他這一死,原本就有矛盾的各部族再也無人鎮壓,勢必就會相互爭權,四分五裂,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
於是應翩翩又派出幾支軍隊,令他們放下輜重,輕裝簡行,乘勝追擊,一路對西戎窮追猛打,一直將他們逼出了長雄關之外。
至此戰局已經算是大獲全勝,穆國百姓飽受西戎之苦多年,聽到這一消息之後無不歡欣鼓舞,舉國相慶,京城之中甚至家家在門前擺放鮮花,以待將士們凱旋。
應翩翩如今雖然有了皇帝之稱,但並未真正祭拜天地祖宗,舉行登基典禮,情況隨時可能有變,而如今正是回朝的最佳時機。
當下也有不少人勸說應翩翩先一步趕回京城,把自己的位置徹底確定下來,應翩翩卻不知道在想什麼,時間如此緊張,他卻遲遲未曾表態。
在無聲的權衡與僵持中,倒是北狄王的下落先有了眉目。
“陛下,北狄王找到了!胡統帥掃蕩西戎殘兵時,在一處營地中發現了他和他的幾名隨從,幾人均無大礙!”
應翩翩原本正在翻閱文書,聽到稟報之後便放下了筆,說道:“胡統帥,胡臻嗎?”
前來稟報的士兵應了聲“是”,心中對胡臻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胡統帥不愧是在雍州駐守了十五年的人,對西戎極為了解,而且能謀善戰,不怕苦累,事事勇往爭先,在追擊西戎的過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這一次陛下說要調查北狄王的生死下落,沒過幾日,他竟然就把活生生的人給找到了,想必回到京城之後,封賞和嘉獎都是少不了的。
北狄王沒有死,那麼大穆與北狄之間的誤會與仇怨便都有了徹底化解的餘地,聽到這個消息,應翩翩的臉上也果然露出了欣悅之色。
聽說這些人在營救過程中跟敵方廝殺,受了些輕傷,應翩翩便親自帶了禦醫過去探望,又令下人將消息通知給了鴻雁公主。
北狄王看起來有些憔悴,但傷勢不重,精神也還算不錯,麵對應翩翩時也表現的十分恭敬沉穩,認真叩謝了應翩翩的救命之恩。
鴻雁公主得到應翩翩的準許,原本也一直在附近一帶搜尋北狄王的下落,所以得到消息之後很快便趕到了,見到北狄王,不禁喜極而泣。
她礙著有外人,隻能強忍著激動,應翩翩便帶著人先出去了,留給父女兩人相見的空間。
他這才詢問胡臻當時北狄王獲救的情況。
胡臻立下了汗馬功勞,倒還是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也不表功,隻是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臣原本並非是去尋找北狄王,而是奉陛下之命各處搜捕通敵奸細,卻無意中看到兩人形跡可疑,於是帶著人追了上去,沒想到竟發現北狄王被他們藏在了此地。”
應翩翩點了點頭,問道:“依你看,這些人的目的為何?”
胡臻沉吟道:“北狄王身份特殊,他們將人擒住之後卻還藏在這裡,實際上是冒著風險的。依臣之見,多半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挑起北狄與穆國矛盾,或是要挾北狄繼續作戰,才會如此。”
應翩翩點了點頭:“好在如今西戎敗退,北狄王未死,邊關應該也能太平幾年了。胡統帥的功勞朕都記在心裡,回京之後,定當嘉賞。太皇太後知道了,必定也十分欣慰。”
聽應翩翩提到太皇太後,胡臻心頭一跳,不禁悄悄望了應翩翩一眼,見他麵帶淺笑,瞧上去倒仿佛真心實意一般。
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從一開始應翩翩未曾登基,朝廷上便一直有三種呼聲,支持的皇帝人選分彆為黎清嶧、應翩翩,以及太皇太後垂簾聽政,輔佐太子那個尚且說不清楚話的兒子。
後來黎清嶧態度鮮明地支持外甥上位,同應翩翩一起驅逐西戎軍隊,但他們在這裡艱難迎戰,京城那邊卻遲遲未曾表態,也不派兵支援,態度十分曖昧。
太皇太後有了親子,又在垂簾聽政的巨大誘惑下,如今未必再跟應翩翩是同一條心,而胡臻作為她的兄長,地位也就十分尷尬了。
都說居上位者都要喜怒不形於色,應翩翩總是這幅笑吟吟的樣子,卻又讓人永遠都摸不透他話中深淺,看破多少,倒確實是塊當皇上的好材料。
胡臻道:“陛下過獎了,這都是臣分內之事,臣做這些隻為忠於陛下,不負職責,至於其他身外榮辱,並不重要。”
應翩翩道:“胡統帥忠肝義膽,朕是知道的。你也辛苦了,讓人瞧一瞧傷,下去歇著罷。”
胡臻躬身告退,這時,鴻雁公主也已經走了出來。
她的腳步有些遲疑,應翩翩還是聽見了聲音,回頭問道:“北狄王可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嗎?”
鴻雁公主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隻是太過疲累,睡著了。”
應翩翩含笑道:“那就好。恭喜公主得償所願,雲破月明。”
鴻雁公主沉默片刻,目光向著應翩翩的胸口處一掃,道:“對不起。”
她的聲音快而輕,應翩翩揚一揚眉頭露出詢問之色,卻見對方已提起裙角向他拜下,低頭道:“臣女無知,先前誤會了陛下,甚至傷及龍體,如今慚愧不已,特向陛下請罪。”
應翩翩抬手道:“你起來。”
鴻雁公主怔了怔,見應翩翩沒有試探玩笑之意,還是慢慢地站了起來。
應翩翩道:“北狄是穆國的屬臣,當初因穆國之故遭到西戎攻打,穆國卻沒有及時救援,確實是未守諾言之舉,更加帶累了你父王遭到擄劫。你說得對,我作為一國國君,理當為此承擔後果。公主有怨乃人之常情,並無過錯。”
他一身常服,做文士打扮,寬袍廣袖在邊地的風沙中獵獵作響,神采風流,灑落天成,笑語間自帶著一股運籌帷幄的王者之風。
“我想知道的,是公主日後的打算。”
鴻雁公主道:“不知陛下有何差遣?”
應翩翩隻說了三個字:“長雄關。”
鴻雁公主怔了怔。
她帶領北狄在穆國與西戎之間周旋,對於這兩國之間分彆的情況與爭端都極為了解,思索片刻,猛然領會了應翩翩的意思。
——在這種時刻,他居然想雙方聯手,乘勝追擊,一舉收複已經被西戎占領了十五年的長雄關。
這無疑是個十分大膽的想法,鴻雁公主不禁脫口說道:“這未免也太過冒險了!”
應翩翩道:“確實冒險,但有時候時機已至,進退維穀,倒不如於路斷途窮之際,朝天一躍,搏殺出一個分曉來。若穆國與北狄聯手,此中輸贏我大概有七成把握,不過北狄那邊就需要你來周旋了。”
他轉過身來看著鴻雁公主,清風月華,儘化作眼底流波,淺笑問道:“不知公主可願與我榮辱與共這一回?”
“榮辱與共”——確實如此。
鴻雁公主雖然很得北狄王疼愛,也在這一次的危機中掌握了大權,但她到底是個女子。
如今北狄王回歸,從情感上來說是好事,從權力分配上來說,她卻難免會遭到削弱。
而突破困局的最佳手段,就是做出常人不能做出的選擇,獲得常人難以獲得的功績,又或者……失敗。
而應翩翩又何嘗不是如此處境?他雖然已經登基,但京城態度不明,恐怕在這裡苦戰一番,回去之後還要麵臨著不小的阻礙,反倒是西戎的威脅越大,應翩翩的地位才會越重要。
鴻雁公主沒有想到,這種情況下,對方的選擇不是立刻回京確定王權,而是進一步收複長雄關。破釜沉舟,走一條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
鴻雁公主驚愕之餘,心中忽然也升騰出了一股勇氣。
對方可以,那麼她也可以,就是不計後果地拚上一場,誰又怕了嗎?
她說:“好!”
一個“好”字,同盟達成,而後就是寶劍光寒,兵戎萬裡……生死與共。
但她相信,無論後果如何,她都不會後悔。
*
應翩翩跟鴻雁公主商議妥當,又分彆找了幾位心腹大臣表示了自己的想法,煽動人心對他來說從來都不是難題,至於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會有人分派處理。
一切結束之後,天色已經將晚,應翩翩回到自己的住處,推門進去,看見池簌正在裡麵,背對著他將一束野花擺在了窗下的陶瓶中。
應翩翩上去往池簌的背上一趴,踮著腳拿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恐嚇道:“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