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連角吹冰月(2 / 2)

池簌不禁笑了起來,笑聲帶來的震動透過寬闊的後背傳到了應翩翩的胸膛上,接著應翩翩覺得身體一輕,就被池簌直接輕輕鬆鬆地扛起來,一轉身放到了床上。

池簌撐在他身體上方,笑道:“怎麼辦,你失手了。”

應翩翩道:“失手了就失手了唄,大不了你報複我唄。”

他摟住池簌的脖子,慢悠悠地說:“來呀,你先前不是很殘忍,很凶猛的嗎?”

池簌也不禁失笑,俯下身去正要狠狠“報複”,冷不防應翩翩將旁邊的枕巾一抽,翻身把池簌壓在下麵,就將枕巾勒到了他的脖子上,笑道:“這下看你怎麼躲!”

池簌看他今天還非要“勒死”自己不可,識相地將身子一挺,閉上眼睛,以示咽氣。

以兩人的身份,對這種幼稚的把戲竟然玩的津津有味,應翩翩掐了把池簌的臉,笑了起來。

他將枕巾蓋在池簌的頭上,說道:“你先複活一下,我有件正事想問。”

池簌“活”過來,揭開枕巾,問道:“怎麼?”

應翩翩道:“假如我是殺你的刺客,站在很遠的不會被你察覺的地方,真的冷不防用線去勒你的脖子,你怎麼反擊啊?”

池簌道:“嗯……把勒住脖子的線斬斷?”

應翩翩道:“如果很堅韌,斬不斷呢?”

池簌看他還挺認真,先有疑惑,轉念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臉色微變,道:“阿玦,你說的是應將軍被謀害的事情?”

應翩翩從衣袖中拿出一塊帕子,打開後,裡麵便是傅英收藏的那截殺死過應鈞的銅線,他一直帶在身上。

應翩翩道:“現在西戎軍已經被驅逐到了長雄關以西,軍隊再繼續向前推進,就是我小時候父親曾經駐守過的營地了。當年的舊事也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若有機會,我想親手為父親報仇。”

池簌將那截銅線拿起來:“你想學如何破解這門功夫?”

應翩翩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不光要破,我還想知道它是如何殺人的。七合教中有沒有會類似功法的高手,有的話,你幫我找一位過來?”

很少有人會想去學習殺死過自己父親的武功,可應翩翩說的沒錯,麵對,是勝利的第一步。

而且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表情很平靜,並不覺得自己承擔了什麼痛苦,也許是他早已習慣上天一次次苛待,故而在一切的危險和困境麵前,從不會頹喪抱怨,自憐自傷,而隻會去儘一切力量做出改變。

他像蒼涼曠野中的一樹春風,不死不休,不折不落,一望之下,便令人神魂予奪。

“我會。”

池簌慢慢地將那根銅線攥緊,說道:“我教你。”

我陪你。

*

這一陪,便又是兩載寒來暑往。

不僅應翩翩多學會了一門武功,北狄與穆國組成的軍隊也節節勝利,將西戎打擊的潰不成軍,四下逃竄,起碼數十年之內無力再行進犯。

等到兩邊的這場合作結束的時候,應翩翩與鴻雁公主也已經都得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結局。

“明熙三年春,帝親征以敗西戎,大破敵軍,諸夷恐懼,皆不敢叩關而犯。長雄以東重歸大穆,拓疆七百餘裡。改號勝平,以東歸京都。”

飲馬大江潮,水寒風似刀。連角吹冰月,疏雪漫天高。

應翩翩衣袍飛揚,提韁立馬,在風沙中轉過身來,望著一身戎裝打扮的颯爽女子。

“北狄國內我已經替你安排妥當,你的兄長也徹底失去了你父王的信任,這一回不會再有人能夠成為你的阻礙,你放心吧。”

他當初選擇把握時機,重創西戎,這兩年多的時間裡,應翩翩也按照原本的計劃達成了目的。

他不僅將西戎徹底驅逐到了草原深處,還扶植北狄立國,鴻雁公主憑借這一威信,壓製住了族中所有反對的聲音,打敗她的兄長,被北狄王正式立為繼承人。

兩人各有前程,也到了該分彆的時候。

鴻雁公主垂下長長的睫毛,問道:“陛下沒有彆的話要對我說了嗎?”

應翩翩道:“還有什麼?嗯,回去時不時提醒你父王,若北狄不老實,今日的西戎就是他的下場。”

鴻雁公主卻沒有退讓,大膽地抬起眼來,凝視著麵前的男子:“陛下為了壓製西戎,扶持北狄,如今邊境無憂,但京城卻局勢難料。你……就不想為自己也做點什麼嗎?”

應翩翩半揚起臉來,邊地的春雪落上他的發梢,又化作晶瑩的水露。

他笑著道:“我已經做了很多。”

鴻雁公主道:“你確實做了很多,風餐露宿,日夜辛勞,保護穆國平安,可是那些人卻辜負了你。”

就在上個月,他們最後一次徹底擊敗西戎的捷報傳來時,京城以太皇太後的名義發布檄文昭告天下,稱黎清嶧曾意圖謀逆,因先帝仁厚方免於死罪,但他不思恩典,依舊意圖擾亂朝綱,混淆皇室血脈。

應翩翩身世存疑,更非黎姓,雖立戰功,卻是意圖以此作為謀奪皇位的籌碼,如今此文將其野心告知四海,以正視聽,並號召天下人共起而討之,維護皇族正統。

其中更是提到,黎慎禮曾經留下一道遺詔,卻是將先太子之子黎繪定為了王位繼承人。

這道檄文一出,頓時天下嘩然,而當初為了把握擊潰西戎的機會,沒有及時回到京城的應翩翩,也相當於是被背刺了一刀。

他麵上看不出來什麼情緒,又或者是,他們之間還不夠熟,應翩翩終究不會在“外人”麵前展示出真正的想法,但鴻雁公主還是不免為他不平。

“陛下不後悔嗎?”

“我為什麼要後悔?”

應翩翩灑然笑道:“我這一年多來肅靖邊患,使得諸夷臣服,不敢妄動,故貿商往來,百姓安居,民生漸豐,已非昔日可比。京中雖有異議之聲,然邊關一代數朝難察,如今卻吏治清正,軍心儘安,正是我之所欲。”

他豪情滿懷,氣度風流,仿佛令原本荒涼的月華與飛雪都染上了一重驕傲的神采,口中幾萬裡江山,數百年史事從容道來,瀟灑之外,自幼王者之風。

“當初我要一舉收複長雄關,很多人都出言反對,無非是覺得西戎不可勝,可如今也勝了。而至於盛世大治,海內鹹服,我相信也終有那麼一日。”

應翩翩道:“這些都是我想要的,也未曾辜負我。”

鴻雁公主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時怔然無言,雖然她這一年多來也常與應翩翩見麵,但依舊無法真切地看透或是抗拒這個人身上的一切。

他的謀算,他的狠毒,他的悲憫,他的多情……咫尺之遙,風華萬頃。

從不能擁有,也無法留住。

她如今與應翩翩相處日久,不是不知道他與池簌間情誼深厚,但這樣一名男子,若能因此做到不動心,也並非容易之事。

特彆是在這種形勢之下,若北狄與穆國聯姻,更能夠鞏固雙方關係和應翩翩的地位,也是常用的手段了。

她其實知道不可能,隻是想讓自己甘心。

在兩人片刻的相對無言之際,風聲裡的寂靜仿佛要海枯石爛,鴻雁公主跳下馬背,衝他一拜。

“是我淺薄了。”

她深吸了口氣,露出一個笑容,豪爽抱拳道:“願陛下此行順利,得償所願!臣女——”

說到一半,她看見應翩翩手中提著韁繩,坐在馬背上朝她望過來,目光中透過琉璃一般的夜雪,似乎隱隱有一種了然的溫柔,令她後麵的話猛然一頓。

“當日你我合作,是形勢如此,各取所需。但我知道你心有丘壑,不同於尋常女子,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靠著自己的選擇爭取而來,也令我為你欣喜。如今一彆,來日未必有再見的機會,但我也希望聽到你的名字時,不是再議論你的夫婿,而是隻因公主這一身膽魄,滿腔孤勇。”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像是看著鴻雁公主,又像是透過她瞧見了什麼十分遙遠的人。

鴻雁公主感覺眼眶一熱,她將眼睛眨了又眨,隻是那股從剛才便一直勉強忍住的落淚衝動,此時卻再也難以壓下去了。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讓麵前那道身影越發朦朧不清。

“鴻雁定不負陛下所期。”

應翩翩微微一笑,打了個呼哨,在風中策馬轉身,他的袍袖上下翻飛,很快便在侍衛們的擁簇下去的遠了。

接下來,啟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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