諺語有雲“二月休把棉衣撇,三月還有桃花雪”,夜幕降臨時,東京城飄起細細碎碎的雪花。
保康門處於外城的東南角,周邊居住的多是底層市民,饒是風雪再大,五更天的梆子聲一響,人們便要爬起開始一天的奔波。
砰砰砰!
急促的拍門聲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來了。”
徐袖三兩步奔了過去,院子裡的積雪還沒來得及掃,踩在上麵咯吱咯吱響。
一打開門,看清來人,她的神情倏地緊張起來。
“楊大娘,這麼早,快進來坐。”
“不坐了,我等下還要去彆家。”
楊氏一身藏藍短褙,手裡拿著比巴掌略大一點的黑色小算盤,另有個小丫鬟站在一旁。
她劈裡啪啦撥了一通算盤珠子,道:“徐娘子,今天該交房租錢了,三百二十文,一文不能少。”
徐袖為難的搓了搓手:“大娘,能不能再寬限我們一些時日?到時候我一定把錢給你。”
“還要拖?”楊氏嗓音陡然拔高,“上次你說你家妹子得重病,我就緩了你們六七天,現在無論如何也得交錢,再不交就搬走。”
“不行啊大娘,這麼冷的天我們沒地方去,房錢我一定會給的,隻是再緩緩。”徐袖的語氣近乎哀求。
“不是我不通人情,我一大家子也要用錢啊。本來我這院子至少是一季一交的,允許你們月交已經是優待了。”
楊氏尖著嗓子道:“最近太學、國子監開學,不知道多少外地學生急著找房呢,前天就有個江南來的學生想用四百文租賃我這間院子,我看你們可憐,我都沒點頭。”
這話一出,徐袖明白她是想收回去租個更高的價錢,賠著笑臉道:“我知道大娘好心,我妹子身體好多了,我打算這幾日就去繡坊找活乾,拿到工錢後立刻給你補上。”
楊氏往下瞟了一眼:“徐娘子,彆怪我說話難聽,靠你現在的手做繡活,不要說掙錢,人先餓死了。”
徐袖一雙手又紅又腫,背部皸裂,暗紅的血痂觸目驚心。
“我能繡。”她難堪地把手往裡縮了縮。
“你們要是真沒錢,可以住到城外去嘛,那裡的房子一百文就能租下。”
徐袖當然知道城外便宜,但是流民盜賊也多,她們一家隻有兩個弱質女流和一個男童,哪裡敢住?
“大娘你行行好,再寬限寬限。”
楊氏這次態度很堅決,怎麼都不肯鬆口。
徐袖急得心焦,她現在手頭攏共隻剩六十幾個銅錢,就算把她賣了,也不可能當下就找到買主啊。
她正想再求求情時,身後傳來一道清軟的嗓音。
“三天,大娘再給我們三天,我們一定把房錢交上。”
徐袖回頭望過去,驚訝道:“夏兒,你怎麼起來了?”
溫仲夏站在走廊上,一身月白色襖裙,烏發散落肩頭,未施粉黛,身形清瘦卻高挑。
一個五六歲的男娃娃緊挨著她的腿,灰色棉衣裹的像個小粽子。
溫仲夏抬腳走向門口,溫孟冬抓著她的裙擺,邁著小碎步跟著。
“溫家小娘子,你說三天後就能交上,莫不是誆我?”
楊氏上下打量溫仲夏,上次見她還是剛入住的時候。這娘子模樣是一等一的好,通身的氣派一瞅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家道中落,淪落至此。
“說到做到,到時我親自給大娘送去。”斷斷續續病了一個多月,溫仲夏的聲音顯得氣虛不足,但眼神清澈堅定。
徐袖忙說:“夏兒,我們上哪兒弄那麼多……”
溫仲夏遞給嫂子一個安撫的眼神,徐袖滾到舌尖的話便又咽了回去。
楊氏不在乎她們怎麼去籌錢,想了想便道:“行,再給你們三天,誰讓我這人向來心善呢。但三天後如果還交不上,彆怪我不講情麵,我真的會趕人。”
溫仲夏頷首:“大娘放心。”
徐袖滿臉愁容。
楊氏晃了晃算盤珠子,招呼丫鬟踏入寒風中,繼續去下一家收租。
溫仲夏望著楊氏漸漸遠去的背影,暗自歎氣,她怎麼就沒穿成個包租婆呢?
哪怕小門小戶也無所謂,偏偏倒黴地穿成剛剛被貶的禮部尚書之女。
這個國家叫大宋,都城也是東京汴梁,不過和曆史中那個兩宋不一樣,這是個大一統王朝。
原主的父親溫旬幾個月前被彈劾降罪,原因很簡單,在皇位爭奪戰中站錯了隊。
皇權爭鬥從來都是腥風血雨,溫旬身處尚書的高位,儘管他本不想攪和,也沒法獨善其身。
不幸中有萬幸,朝廷向來重文,除非通敵叛國,一般不殺士大夫。
新帝登基後,溫旬被隨便安了個罪名,一下子從二品禮部尚書被貶到千裡之外的嶺南賓州當個從八品的團練副使,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散官。
長子溫季春受到牽連,一同被貶。
溫旬發妻因病早亡,家中人口簡單,除了長子,還有一女一子以大兒媳。
原本他們三人應該跟著一起到嶺南去,但原主受不了打擊病倒了。
此去千裡之遙,賓州又是蠻荒之地,溫旬擔心次女身體太弱,幼子才六歲,不說到嶺南,路上的顛簸可能就熬不住。於是隻好讓他們留在京城,兒媳也留下照顧。
溫旬是從外地一路做到京官的,為官清廉,在京城並無親族。溫宅被朝廷收回,姑嫂三人無處可去,一開始投奔客棧。
東京的客棧不便宜,哪怕三人隻要一間房,連吃帶住一天都要六七十文。
儘管溫旬把身上僅剩的錢全部留了下來,他們也無法應付如此高的花銷,於是隻好離開客棧去租房。
東京城大都市,人多房少房價高,外城最普普通通的小院子月租也得三四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