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
“軟糯香甜,妙極。”
當著廚娘的麵,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讚歎。
唯有一人,隻咬了一小口,剩下一截糍耙擱在盤子裡,沒有再動過。
韓則仁嘴裡甜,心裡卻在發苦,完全不是滋味。
上次在瓦子門口看見她賣爆米花,讓他震驚不已,後來他又去過幾次,沒有再看到她的人影,以為她被那潑皮當街調戲嚇到了,不再做買賣。
沒想到時隔近兩個月,再次相見,竟會是在這種場合。
他表麵淡定,心裡卻如激蕩的湖水。
看馮信兄弟倆言談間門對她似乎頗為熟稔,難不成她這些日子是在給馮家當廚娘過活?
韓則仁確信她看到了自己,不過她的眼睛沒有絲毫停留,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有人問她如今在哪裡做事。
溫仲夏如實道來:“在太學門口擺了個小食攤,賣些小吃食。”
“溫娘子的吃食在我們國子監和太學可受歡迎了,每次去都得排隊。”作為她的忠實擁躉,馮淵不遺餘力地幫忙宣傳。
原來她轉到太學擺攤,韓則仁在心裡記下。
竟然隻是個路邊食攤的小廚娘,眾人愈加驚奇,又想知道她從何處學得廚藝,是不是拜了哪位大師傅。
麵對七嘴八舌的問題,溫仲夏不卑不亢,從容作答。
見她氣質出眾,言談得體,又有人詢問她家裡是何處,是不是以前讀過書等等。
“隻是略認得幾個大字罷了。”溫仲夏避重就輕。
韓則仁始終沒有說話,甚至也不敢過多看向她。
其中一個衣著華麗,頭戴翡翠發冠的年輕男子摸著下巴,吊兒郎當道:“似溫娘子這般美麗的小娘子,在大街上擺攤,風吹日曬的,著實讓我等心疼啊。”
“溫娘子有這副好相貌,理應金屋藏嬌,被男人捧在手心裡,那時吃香的喝辣的,還不用弄得滿身油煙伺候人,豈不美哉,大家說是不是,溫娘子你可有考慮過?”
他說著大聲笑了起來,旁邊幾人聽懂他話裡之意,也露出曖昧的笑容。
溫仲夏斂起神色,腰背依然挺得筆直。
她心裡清楚,這個時代,在這些有錢有勢的人眼裡,廚娘和那小廝、丫鬟沒什麼區彆,都是低人一等的下人。
要是做得好吃,被賞了點錢,便應該感恩戴德,又或者憑借一點姿色,被主人家收進房裡當個妾,那簡直像是一步登上了天。
那男子此時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說著看似誇讚,實則貶低的話,八成以為彆人聽了,還會心花怒放,感激涕零呢。
然而溫仲夏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說:“陳阿嬌是有金屋,可最後還是被廢黜鬱鬱而死。”
那男子一聽,臉色微變,又道:“我可不是漢武帝,我對美人向來都是憐香惜玉的。”
旁邊還有人附和他:“早就聽聞嚴兄後宅美人多且和睦,真是令人豔羨。”
姓嚴的男子翹著下巴,頗為得意。
“小女子不才,情願做孤零零的木棉,不願當攀附的淩霄花,”溫仲夏嗓音清柔且悠長,“擺攤沒什麼不好,自己掙錢自己花,心裡踏實。”
她說完,正廳一片寂靜,幾乎可以聽見呼吸的聲音。
“好,說得好!”馮信勾起唇角,大力鼓起掌來,“巾幗不讓須眉,某實為佩服。”
“嚴兄,你是不是喝多了,莫要胡言亂語,”他冷著臉看向那華服男子,“溫娘子也是我請來的客人,你們對她要尊重,不然便是不尊重我。”
那男子家裡是有錢,但無一官半職,在馮衙內麵前從來隻有順從的份,被他這麼一警告,後脊背隱隱發涼。
他垂著臉,含含糊糊應了兩句,不敢再調笑,旁邊幾人也沉默下去。
“藏什麼嬌啊,”馮淵先是白了那姓嚴的一眼,大大咧咧道,“溫娘子要是藏了起來,我們這些學生上哪兒吃飯啊?不行,絕對不行。”
“溫娘子,你一定要堅持做下去,最好越做越大,讓我隨時隨刻都能吃到最美味的吃食,”他還抱怨,“你如今的食攤才兩張桌子,著實擠得慌,再擴幾張桌子便好了。”
聽了他這話,溫仲夏的眼底再次蘊起淺淺的笑意:“一口氣吃不成大胖子,得慢慢來,會有的。”
“那太好了。”馮淵憨憨一笑。
韓則仁望著盤子裡那已經涼掉的紅糖糍耙,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陰沉得厲害。
溫仲夏回到後廚,確實得了不少打賞,有馮信兄弟倆給的,其他客人也紛紛解囊,最後比一開始說好的報酬,又多了好幾貫錢。
看著沉甸甸的酬勞,被那油膩男破壞的心情立刻又好了起來。
此時已經是亥初,抬頭看不見月亮,隻有點點星光掛在漆黑的天幕上。
溫仲夏收拾好東西,被小廝引著來到偏門,馮信派了馬車送她回家。
隻是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了那個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男人,不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
小廝驚訝道:“韓官人,您怎麼在這裡?有什麼要緊事兒嗎?”
韓則仁看向他的身後:“我同溫娘子有幾句話要說。”
小廝撓撓脖子,一臉奇怪,卻又不好多問,便道:“溫娘子,我去牽馬車過來,你稍等一下。”
溫仲夏點點頭,小廝跑開。
她手裡提著燈籠,昏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射在牆壁上。
看著影子,她沒有出聲。
空氣死一般的安靜。
韓則仁沉默了一會兒,走近一步,開口:“你,還好嗎?”
溫仲夏在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果然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