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夜晚,城市最喧鬨的時刻,一輛車緩緩駛入寧靜的湖岸住宅區。
把車停靠在柵欄外,聶稚心熄火走了下來,但站在燈火明亮的宅院前,他卻並未急著進去,而是停在原地點了根煙。
這裡是他父母家,而坡上僅相隔幾千米的A區9棟,就是周輔深和江燃曾經的家。
以往四年中,隻要每次一回國,聶稚心都會在父母的耳提麵命下,硬著頭皮去拜訪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這對他來說自然是一種煎熬,尤其是當他身在其中,觸目所及都是周輔深和江燃一點一滴的相處時,他更是異常難受的發現,這兩人的日子雖然談不上琴瑟和鳴,但也絕對是彆有滋味,至少當你踏進那棟整潔得過分的房子時,不消幾眼就會發現那埋藏在沉穩色調下的幸福氛圍。
這個認知曾一度讓聶稚心感到挫敗。
除了對江燃的愛慕讓他酸澀外,他更是難以接受獲得這份幸福的人是周輔深。
畢竟聶稚心一直覺得,老天爺願意為你打開一扇門,那麼就會給你關閉一扇窗,所以像他這種保持中庸,各方各麵都僅做到優秀而非出挑的人,才是真正能夠享受人生的贏家。
而周輔深這種人就應該帶著普通人難以企及的財富與聲名一起孤獨終老。
將煙霧徐徐從口中吐出,聶稚心抬頭望向遠處那棟佇立在黑暗中的房子,眼底劃過一絲諷刺。
——好在現在老天爺收回這一切也並不算晚。
深吸了一口煙,聶稚心把最後一截煙尾巴按熄在垃圾桶上,抬腳走向大門,但在他剛剛推開柵欄門的當口,身後就有一輛車速度極快地呼嘯而過,朝坡上駛去。
車輛近身擦過而帶起的熱風讓聶稚心蹙眉回頭看了眼,表情似有不滿,但也沒太掛心,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就轉身離開了。
他走進玄關,換了鞋,一踏進客廳,滿堂歡聲笑語和孩童活蹦亂跳的身影就立刻充斥了視聽。
今天的聶家有點熱鬨,前不久齊燁的父母剛從國外回來,兩家便約好了要在這個周末聚一聚,順便再叫上些親戚朋友。
於是聶稚心上來就被一群小孩圍住了,但他並未表現出任何不耐煩,在有條不紊地彎腰把帶的禮物分發下去後,他又挨個摸了下頭,然後才麵帶微笑地跟在座的長輩一一寒暄。
他看上去應付得綽綽有餘,但實際內心卻完全在惦記著彆的事情。
從下午開始,他就一直期待著江燃的回音。
為了這個邀請,聶稚心可謂打了無數腹稿,醞釀了好幾天才終於發出去,但即便如此,他用的理由依舊十分牽強,牽強得就宛如一個倔強的直男。
以至聶稚心越想越覺得那句話太蠢,想要撤回,但又怕撤回消息的提示橫在屏幕上,等江燃看到了會更尷尬。
總之這種緊張糾結的情緒一直伴隨在他整個開車來的路上,就連現在落座後,也沒有任何消減。
而這也正是他和周輔深在個人作風上的區彆,不同於周輔深那種大張旗鼓乃至是無理取鬨的征伐,麵對如何追求心上人這個命題,聶稚心是個穩重內斂的保守派,或者通俗點說,他就是那種廣大優質男性同胞為什麼一大把年紀還單著的活例子——總是端著。
你以為你是表現風度、懂得尊重,但人家就以為你是高冷的不婚主義者,更甚之的是連長輩都覺得你是個獨立的孩子,凡事肯定有自己的主意,因此平時連介紹相親都不介紹的。
於是在這種場合下,聶稚心是罕見不覺得頭疼的年輕人,但齊燁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作為同輩人裡‘不讓人省心’的表率,他就是長輩們首當其衝的催婚對象。
特彆是今天齊母看見好幾個老友都子孫繞膝,那更是羨慕的不得了,當下便衝齊燁發作起來,甚至就連齊燁夾塊魚肉她也要數落:“都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吃吃吃,也不知道你的心思都長到哪兒了。”
齊燁也算身經百戰了,一聽這話頭就知道什麼意思,因此根本不敢接茬,隻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悶頭喝酒。
可齊母卻不放過他,仍在自說自話道:“唉,這孩子,說也不聽,跟塊滾刀肉似的,也不知道我和你爸什麼時候才能抱上孫子啊。”
“媽……”齊燁麵色一言難儘,他眼看糊弄不過去,便隻能禍水東引:“我這著啥急啊,聶稚心還比我大兩歲呢,眼瞅著就奔三了,要結婚也是他先結啊!”
“稚心是博士,從小就知道上進,一直都有正事的很,你跟人家能比嗎?”還不等聶稚心說什麼,齊母就恨鐵不成鋼道:“就不說稚心了,在有正事這方麵,你連周家的小子都比不上,人家就算沒聽家裡安排,在娛樂圈玩票似的闖闖也闖到了上億身家,這還不是因為人家就有那個掙錢的腦子?你再看看你,沒有人家的聰明,也沒稚心的懂事,你還有什麼臉在這比這比那?”
“我……”
沒想到一句話捅了這麼大馬蜂窩,齊燁苦不堪言,然而齊母看樣子還意猶未儘,眼看溫馨和睦的家庭聚會就要變成□□大會,齊父連忙出來打圓場笑道:“說到周輔深這孩子,倒是真挺讓人意外的,當初咱光看性格,都覺得周成業家這孩子將來難找對象,結果人家現在婚都離一次了,咱們這兩個孩子還打著光棍呢。”
旁邊有長輩也附和道:“可不是,而且他這離婚的動靜可不小呢,我前一陣在國外出差都有所耳聞,而且聽說現在人還不知去向,唉……看不出那孩子平時那麼冷靜清醒的一個人,竟然也能鬨出這樣的事來,估計也是動了真感情吧。”
“瞧你這話說的,誰結婚不是動了真感情才結的?”聶家父母是見過江燃的,討論問題的角度便不一樣:“要我說啊,這也是讓輔深跌個跟頭,長長記性,畢竟他找的那孩子性格是真的好,能被逼到主動提離婚的地步,那肯定還是他讓人家心寒了。”
“誰說不是呢?”齊母也被轉移了注意力,跟著附和道:“周輔深這孩子啊,他就是太聰明了,這人要是從小到大乾什麼事都輕輕鬆鬆,那他就很難學會珍惜。”
眾人一時間感慨萬分,齊父見狀有些好奇道:“聽你們這麼講,我倒真挺好奇這個男孩是個什麼樣的人了,隻可惜當初婚禮那時候我沒趕上。”
聶稚心聞言想要接話,但剛要開口,齊燁就突然在旁嘟囔道:“其實也就那樣,都說得好像江燃跟輔深結婚就是做慈善似的,但其實歸根到底,人不還是他自己選的,他就喜歡周輔深那樣的,結果發現遭不住,那你能怨誰?咱這年代又不是盲婚啞嫁了,誰騙他了還是怎麼地?”
見他又冒頭唱反調,齊母一眼就瞪了過去,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另一頭聶稚心就霍然從椅子上站起身。
“我胃有點不舒服,先下桌了,叔叔阿姨你們慢吃。”
說著他推開椅子,遠離飯桌上親戚長輩們的熱鬨,走到有屏風格擋的僻靜角落裡,開始擺弄手機。
不得不說,齊燁的話刺痛了他。
讓他想起之前和周輔深見麵時,對方那些挑釁的話。
‘但你結果隻是呆在原地不動而已,付諸行動的人是我,求偶本來就沒有先來後到的規矩,你不明白嗎?’
‘聶稚心,你做安分守己的好學生做慣了,不懂什麼是競爭,就讓我來教教你,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精英模樣在江燃麵前根本上不得台麵,所以明明他先認識的人是你,卻根本連你的臉都沒記住,你以為循序漸進,穩妥而溫吞的追求是江燃想要的東西嗎?不是,他想要的隻有我,看透他**的人也隻有我,我就是他的命中注定,所以無論遭受怎樣的阻撓和波折,最後兜兜轉轉,他還是會回到我身邊。’
……
從回憶的思緒中脫出,聶稚心的視線重新聚焦在手機屏幕上,微信上江燃已經回複了,那句婉拒的話映在眼底,就像是在盛夏中被潑了一盆冰水,那叫人清醒的溫度終於讓他意識到——周輔深可能是對的。
他這樣優柔寡斷永遠都靠不近江燃。
於是突然間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聶稚心端起手機,飛快的動起手指,幾乎是不過腦子的直接將一條條消息發出去,而隻不過才短短幾分鐘過去,在他的軟磨硬泡下,江燃的回答就逆轉了。
難以置信。
竟然真的有用。
聶稚心望著屏幕上江燃再三推阻的話語,和自己難得厚著臉皮裝傻的回答,以及最後江燃那句無奈的【好吧】——他好像忽然便明白自己當年為什麼會輸給周輔深了。
因為他就是缺少這種百折不饒的厚臉皮和行動力。
難以言說的心情翻湧在聶稚心胸腔裡,他來回拉動著屏幕,不過短短兩頁對話,卻被他翻了無數遍,而每次看見最後那句【好吧】,一抹笑容就會不自覺地浮現在他的嘴角。
聶稚心能想象到另一頭江燃為難的表情,其實對此他內心也稍稍感覺有些窘迫,但更多的卻是得償所願的喜悅。
這些年來,他沒少因為當年的錯過而飽受折磨,所謂的出國深造,也不過是躲避痛苦的借口。
而的確,沉浸在忙碌的學業中時,他曾經一度感覺自己已經淡忘了這段無望的感情,但每當產生這種錯覺的時候,在接下來的某個深夜裡,他就必定會夢到江燃的身影。
甚至在好不容易艱難的醒來後,他在睡不著的黑夜裡翻開手機,卻又好巧不巧隨手點開了一篇文章,看到有研究聲明,說如果你突然開始頻繁地夢到某個人,那就證明是你潛意識中覺得——你就快要失去這個人了。
頓時心如刀絞。
所以他才會給江燃發那封附有錄音的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