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做出這種事,聶稚心不是完全沒有愧疚,但這份愧疚更多是對江燃的,而非周輔深。
那封匿名郵件他挑了江燃半決賽前夕發送,就是想讓造成的後果更嚴重些,這樣製造出的矛盾才會更激烈,可他沒料到後麵網上輿論會因那場發布會而發酵,直到演變成今天這個地步。
而話又說回來,他至今都沒弄明白周輔深開那場發布會的目的,如果是苦肉計那未免太低端了一點,而且也不符合周輔深一貫的風格。
他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攥著手機,聶稚心蹙起眉,但馬上他的思緒就被打斷了,他小姨家還上高中的表妹突然從沙發後麵探出身子來,衝他舉起手機屏幕道:“稚心哥你看,我今天去《破戒》首映會的時候拍到的,帥不帥?”
聶稚心還以為她拍到的是於景年,於是頭也不抬地就附和道:“帥帥帥……”
“是吧?他和旁邊那個高個兒肯定是一對,兩人拉拉扯扯的。”表妹美滋滋道:“其實我還覺得另一個男生有點像輔深哥呢,不過我上次見他真人還是在初中,所以也有可能是看岔了……誒,哥你乾嘛?”
她還沒說完,聶稚心就抬手把她手機重新拿了過來。
這次他看清了,照片上的人明晃晃地就是江燃。
而表妹說得那個高個兒男生則是麵容不清晰,他像是對鏡頭很敏感一般,垂下頭隻留下小半張側臉,但依稀看上去,確實很像周輔深。
聶稚心的心臟好像一下子被人捏緊了,在他看來,周輔深絕對不可能再出現在江燃麵前,那這個人是誰?而更讓他感到喉嚨發苦的是,江燃居然和一個長相肖似周輔深的人一起出去看電影。
‘他就喜歡周輔深那樣的。’
齊燁方才的抱怨好像還在耳邊,聶稚心突然覺得煩躁,他把手機還給懵逼的表妹,然後披上外套往外走去:
“我出去透透氣。”
出了大門,聶稚心不自覺地沿著柏油路往坡上走,而等他回過神來時,竟然已經到了A區9棟的跟前。
那棟房子正亮著光。
聶稚心神色頓時一凜,他走近了一些,而透過柵欄,他看見有輛車停在裡麵,正是先前從他身旁刮過的那輛車。
“你迷路了嗎?”
驟然有聲音從身後傳來,聶稚心猛然轉過身,就見周輔深正站在階梯邊的梧桐樹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聶稚心先是一怔,但很快就鎮定下來,道:“這話應該我說吧,大搖大擺的回到這裡,就不怕被媒體抓到嗎?”
周輔深不置可否,他單手插在寬鬆的運動褲裡,轉頭望向階梯儘頭:“我要上去看看,一起嗎?”
晚風吹過樹冠,帶起一片沙沙聲。
聶稚心盯著他,沒有立即回應,他此刻滿腔驚疑,畢竟上次見麵兩人還是劍拔弩張,但這麼快周輔深居然就若無其事地邀請他去看風景,精神病都這麼反複無常嗎?
而且說起來,再往上走就是觀星台了吧,跟一個不久前剛對他做出生命威脅的人去那麼高的地方可不安全啊……
他猶豫不決,周輔深卻好似看透他的心思般,笑笑道:“不敢和我獨處?”
“你難道覺得我該欣然答應?”聶稚心語氣諷刺,但他話雖這麼說,最後卻還是邁開了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在石階上,遠處的夜空上飄著幾盞孔明燈,偶爾還能聽到下方湖岸邊傳來年輕人放肆的吼叫聲。
“知道嗎?”周輔深側過臉,似在跟他說話,也似乎在凝視著一望無際的城市邊緣,就這樣用仿佛閒聊的口氣道:“每當我感到自己遭遇挫敗,停滯不前時,我就喜歡到高處來看看。”
聶稚心挑眉:“是因為視野開闊嗎?”
“不是。”周輔深果斷否認,他平淡道:“是一想到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那麼多渺小且愚蠢的人得過且過的開心活著,我就會對眼前的困境感到樂觀。”
“………”聶稚心跟不上他的思路,而且漫長的階梯也漸漸讓他感覺喘氣艱難了:“你說的……困境,不會是指無法挽回江燃吧?”
周輔深的背影慢慢停了下來。
他冷然沉靜地轉過身,背對著呼嘯晚風和漫天星辰,居高臨下地望著聶稚心,但目光真正的聚焦點卻不在其身上。
借著黯淡的月光,聶稚心能看清他那雙昏暗無光的眸子,像是一麵投映靈魂的鏡子,將在世間曆經的所有都娓娓道來。
“我以前從沒懷疑過我會和江燃白頭偕老。”周輔深道:“他就像是我生來便丟失的另一半,邊邊角角都契合我的每一道缺口,而更重要的是,他願意這樣做,儘管鑽石本就價值連城,但他還是願意鑲嵌在我身上,把我的人生裝飾得璀璨,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不知道。”聶稚心冷漠道,他心底一陣惡寒,不明白周輔深怎麼能把如此肉麻的話說出口,他是想向自己示威還是怎麼著?
“因為江燃並不知道自己是鑽石。”周輔深笑得如刺骨的冰:“他以為那個能讓他棲息的殘缺金屬就是獨一無二的,而這種機緣巧合的發生需要占儘天時地利人和,因此當它發生了,那它就是命中注定的,無法逆轉。”
“所以你懂嗎,聶稚心?”他突然話鋒一轉,就像在說服自己般抬高聲音道:“在我之後,再沒有人是獨一無二的。”
聶稚心仰頭注視著他的雙眸,神色漸漸冷清:“沒有人是不可取代的,周輔深。”
他說著繼續沿著台階往上走:“你以為你是朱砂痣,但其實隻不過是拍在牆上蹭不掉的蚊子血罷了,婚姻可不是光靠戀愛時的悸動就能維係的,江燃既然拿得出光芒來照亮房子,那你就要付出與之相配的美酒佳肴,否則你就隻不過是個對愛情抱有偏執幻想的病人而已,沒有人願意永遠去照顧一個病人的。”
“你當然可以這麼客觀。”周輔深在他擦肩而過時輕聲道。
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戳中痛腳後的狼狽,他隻是在陳述事實:“因為你從未被江燃青睞過。”
啪嗒!聶稚心仿佛聽見在鞋底踏在石磚上的聲音在腦海裡炸響,他猝然回過頭,問道:“是嗎?如果將來有一天,江燃覺得是我比較適合他呢?”
“如果你愛他勝過生命,那就儘管去試試吧。”
“什麼?”
聶稚心一愣,接下來發生的畫麵就好似電影裡的慢鏡頭一般,在沒有護欄的階梯上,周輔深突然抬手麵無表情地對他重重一推,猝不及防之下,他隻感覺瞬間天旋地轉,身軀不受控製地往後麵的黑暗中倒去。
刹那間,聶稚心眼前閃過無數身影,既有父母也有同學,最後才是江燃,而與之一同滋生的,是後悔。
他不知道自己在後悔什麼。
但很快所有情緒都在落地的那一瞬戛然而止,他重重摔在草叢中,意外的是卻沒有迎來痛楚和支離破碎。
恍惚間看到的,就隻有周輔深略帶譏笑的麵容。
驚魂未定地爬起來,聶稚心這才發現,他和周輔深停留的這一帶外麵剛巧有個緩坡,也就是說離後麵的峭壁還有一段距離,隻是因為天色昏暗和樹影遮蔽,才會讓人產生有無立足之地的錯覺。
可哪怕是虛驚一場,聶稚心仍然感到陣陣後怕,而這些顫抖的情緒在看到周輔深那張可憎的臉時,便全部化作了憤怒與難堪,幾乎是電光火石間,聶稚心氣血上湧,不由分說地就揮起拳頭朝他臉上揍去。
然而他引以為傲的學術成就並不能在這種叢林法則的爭鬥中加分,於是這一拳周輔深不光輕鬆側身避過,甚至緊接著就屈膝重重頂在他腹部上。
這一下沒打到要害,但疼痛卻是實打實的撕心裂肺,聶稚心連強撐著不跪下的念頭都難以支撐,他捂著腹部,冷汗直接從額頭滴下來,砸在地上。
“這點玩笑都開不起麼?”周輔深好整以暇道:“江燃可不喜歡沒肚量的男人。”
說完,他便再也不看地上的人,施施然地向上走去。
留下聶稚心手掌撐著冰冷的石階,聽著遠方城市傳來的喧囂,隔了半晌,他才咬著牙,用拳頭狠狠一錘地:“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