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1 / 2)

張老醫生已經年近六十,膝下就那麼一個獨子,前兩年剛解決完終生大事,本來說好等張老醫生退休,小兩口就要孩子的,但沒想到天降橫禍……小兩口平時都忙於工作,就放縱那麼一次,跑到市郊的彆墅度個假,就碰到那夥喪心病狂的劫匪,光圖錢財還不夠,竟活活將兩孩子折磨致死,去認領屍體的時候,兩家人差點哭昏過去。

辦完喪事後,張老醫生就一直在為官司奔走,其實也不用他活動什麼,三個劫匪,被周輔深殺死兩個,剩下的那個也將在下月被執行死刑,但不知為何,張老醫生得知後卻全然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反而日複一日陷入更深的煎熬中。

或許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他沒有見到兒子最後一麵,也還沒有跟兒子好好告完彆,更沒能在他死後為他做什麼——無論是法律製裁還是個人複仇都已經有彆人去完成了。

最終,留給他的,就隻有無儘的迷惘和痛苦。

所以不怪張老醫生見到周輔深會如此驚訝,在他的認知中,周輔深同樣也是這場案件的受害者,這樣一個英俊出色的年輕人,隻因為拯救了自己的愛人,從此以後就要終生背負殺人犯的罪孽和聲名了,所以想來對方父親也是十分痛惜的,不過萬幸的是他還有繼續人生的機會。

張老醫生以為周輔深在被無罪釋放後,這個年輕人會出國避一陣風頭,卻沒想到再見竟是會出現在精神病院內。

然而此刻,對於他的驚愕,周輔深卻隻是回以陌生的目光:“你認識我嗎?”

他眸中與曾經光鮮的熒幕印象截然相反的消沉讓張老醫生一愣,下意識否認:“沒有,不是……我有些不了解你的情況,需要看看你的醫療記錄……”

說著他便匆忙操作起鼠標,強打起精神在電腦屏幕上費力地搜尋著。

“你剛才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是嗎?”可周輔深卻打斷了他,在老醫生茫然的注視下,嘴角嘲諷地向上抬了抬,隨即望向窗外,那裡靜靜掛著一張蜘蛛網:“我的父親包括我的愛人都認為我應該待在這裡,既然如此,我還能去哪呢?畢竟這世界上沒人願意和殺人犯生活在同一屋簷下。”

殺人犯。

這三個字眼陡然觸動了張老醫生的神經,他眉頭皺起,反駁得有些急迫道:“我不認為你是殺人犯,那些劫匪才是罪有應得,你隻是想保護你愛的人。”

“這種漂亮話媒體可以修飾得比你更加天花亂墜,但現實生活中他們遇到我這種人都會繞著走。”周輔深將頭轉回來,直視著他:“你也不過是作為一個醫生想要安撫病人罷了,然而這什麼都改變不了。”

——不,他是發自內心的,老醫生心想。

再沒有人比他更有立場說這些,沒能親手保護自己兒子的悔恨日夜折磨著他,在無休止的噩夢中,他總會回到那個市郊彆墅當中,儘管他從沒有親眼見過兒子所遭受的苦難,但那哀嚎聲卻永遠追隨著他,有時候他寧願自己在案發時真的就在現場,哪怕無法改變結局,但好歹他可以陪著自己的孩子走到最後一刻。

所以周輔深的行為並非是罪惡的,甚至正相反,他做了最正確的事,張老醫生想告訴他,但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卻倏然沉默下來——的確,這什麼都改變不了。

巨大的自責和悲哀淹沒了他,為什麼總是這樣,他什麼也做不了。

老醫生摘下眼鏡,不安地擦了擦,同時也在琢磨著措辭,無論如何,他都想為眼前的年輕人做點什麼:“護士剛才告訴我,你……”

“狀態不好,沒錯。”周輔深接道:“但我老實說我隻是想隨便找個人傾訴而已,因為在這裡沒人會聽我說話。”

老醫生連忙道:“你可以儘情說,說吧……說出來就好受些。”

或許是他的殷切反倒讓周輔深有些無所適從,他漫無目的地向四周望了圈,然後將一隻手放在桌子上,最終又將目光落向窗外,那張蜘蛛網上已經有獵物在掙紮了。

“……不會再好受了。”周輔深五指在桌麵上緩慢收緊,喉結聳動道:“自從來到這裡,我每晚都會夢到他,因為我知道我可能再也觸碰不到他了……就連在夢裡,我也不敢出聲說話,隻能緊緊抱住他,因為我知道這是夢,我害怕醒過來……而等真的睜開眼,我又感覺他還在我懷裡,隻是在躲著我,所以我不敢張口……”

他說著聲音也不自覺放低了:“也許把我送來這裡是對的,我真的是個瘋子。”

“不……不。”老醫生連聲否認,隨即抹了把臉,聲音微顫道:“這隻是人之常情,當我們的心靈受到創傷,又無法責怪憎恨任何人時,就需要創傷本身進行自我闡述和治療,而治療的其中一個方式就是不停重返創傷現場,這就像一種自我救贖的儀式,它會在追憶和憑吊的螺旋中慢慢修補你的傷痛。”

“那要用上多久?”周輔深問。

“因人而異。”老醫生喃喃道:“有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出去的路,有的人則會在裡麵打轉一輩子。”

他喉間有些艱澀,頓了片刻,老邁渾濁的目光慈祥地望向周輔深:“所以你並沒有瘋,能感受到痛苦正說明你的情緒運轉正常。”

周輔深似是嘲弄地看著他:“對著入住精神病院的病人說他很正常麼?你是個奇怪的醫生。”

老醫生苦澀地搖搖頭:“我隻是個連自己都沒辦法醫治的醫生。”

窗外又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兩人在辦公室裡談了很久,直到接近太陽落山,老醫生還有些意猶未儘,比起傾聽周輔深,反倒是他更像是找到了一個情緒的宣泄口。

“居然已經這個時間了……”老醫生看著表道:“你應該餓了吧?要不要我給你叫份外賣,你吃完再回去,畢竟咱們醫院提供的夥食,大概不太合你們年輕人的口味吧。”

“不用了。”周輔深站起身道:“其實我一直都沒什麼胃口。”

說完,他淺淡地笑了下:“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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