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黑字在江燃視線中漸漸虛化,融成模糊的蒼白波濤。
此時此刻,他心頭湧上的不是感動,而是難以言喻地如鯁在喉感,就像一塊巨石在胸腔中高高懸起,令他頃刻坐立難安。
無他,隻因遺囑這種東西背後象征的意義太沉重了。
堪堪回過神,江燃又定睛仔細檢閱了一番,從落款上的日期來看,早在去年九月周輔深寄住在他這時,這兩份文件就已經擬好了,而且既然被包裝成禮物的模樣,看樣子是要送給他的,甚至可能還是周輔深最後用來挽回他的殺手鐧。
但實際上,直到最後出國離開,周輔深也沒有把這份遺囑拿出來,也沒有告知他遺囑的存在……為什麼?
江燃腦海中忽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話。
——真正想要離開的人是不會說告彆的。
就如同最初他們剛離婚那陣,周輔深今天在微博上黯然神傷,明天又退出劇組搞失聯,鬨得輿論沸沸揚揚,生怕他一個想不開去輕生,但江燃知道他就是在用這種方式發泄“被拋棄”的怨氣,且生龍活虎著,因此根本不擔心。
但這次周輔深卻消失得乾脆,在他未蘇醒的時候不告而彆就已經十分古怪,一走大半年杳無音信也安分得可怕,而突然被發現的遺囑就像引燃這些不詳預兆的導火|索,怦然在腦海中轟炸開來,雜亂的餘波令江燃的思緒嗡嗡作響。
正陷入寒意難以自拔的當口,啪地一聲文件驟然脫手落在地上,喚回了江燃的意識,他愣了一下,隨後連忙彎腰匆匆撿起散落的文件,將其重新整理好後,卻是沒敢再多看。
不可能的。他閉上眼勸慰自己,八成是他多想了。
說不準這又是周輔深精心布置的一個圈套而已,畢竟就算沒有今天大福搞破壞這一出,某天他心血來潮給家裡大掃除一通,也會發現這個遺囑的,周輔深肯定是算到這一點了。
至於為何要藏在這麼隱蔽的地方,讓他很久以後才能發現,估計隻是想把戲做得更逼真一點吧。
說服了自己,江燃把遺囑塞到櫃子裡鎖起來,就權當沒發現這回事,打算入睡。
但情緒遠沒有他想象中那般好平複,尋常得過且過那套仿佛突然不管用了,走進臥室,大福正躲在窗簾後麵暗中觀察著他,模樣鬼鬼祟祟的,可江燃根本無心去搭理,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不知多久,才終於在光怪陸離的畫麵中困倦睡去。
……
溫柔的夏風吹拂著陽台的紗簾,外麵遠處飄來學校課間操廣播的劣質音樂聲,江燃放下筷子繞過放著冰冷飯菜的餐桌,漸漸靠近陽台上的人影,他知道自己做夢了,自從媽媽去世後,他一連很多年都做過這種夢,從當初的驚悸,到如今已經駕輕就熟。
他走到靠近陽台幾米外就停了下來,因為他知道沒辦法再靠近了,很快那個人影就會一躍而下,然而就在他靜靜等待夢境結束時,情景忽然有所變動,某種不存在的氛圍陰沉下來,朦朧的紗簾上下翻飛,站在那裡的人影隱約發生了變化。
“……媽媽?”
江燃試探著去掀開紗簾,一陣風過後,他看見周輔深背對著自己站在那裡。
“怎麼……是你?”
喃喃問出口,那道身影也似有所感地回過頭,看見江燃,他臉上浮現出平靜的微笑:
“再見,燃燃。”
說罷,傾身向下墜去。
“………!!”江燃瞳孔緊縮,嗓子卻像被扼住般叫不出來,掙紮悲痛之際,他陡然驚醒。
窗外天色剛蒙蒙亮,江燃恍惚地坐在床上,臉上還掛著尚未完全乾涸的淚痕,旁邊偷偷爬上床窩在他腳邊趴著的大福正疑惑地歪頭盯著他。
目光漸漸聚焦,待徹底清醒後,江燃猛然抓起枕頭旁邊的手機給齊燁打了個電話過去。
嘟,嘟——話筒裡忙音響了半天才傳來齊燁迷迷糊糊的動靜:“喂?這一大早的……乾什麼呀……”
江燃打斷他的廢話,單刀直入道:“我有個事要拜托你,幫我查下周輔深在國外的近況,越快越好!”
“啊?”齊燁一愣:“你怎麼突然……奧,是不是因為老宋那傻逼說得話讓你擔心了,害!你彆聽他胡扯,周輔深那腦子在哪不能混得如魚得水,倒是我,要讓我爸知道我幫你聯係周輔深,還不要把我腿給打折——”
“不是因為他!”江燃態度急切,更是不耐煩他的囉嗦,乾脆將昨晚發現遺囑的事敘述了一遍。
“什……什麼?!遺囑?”齊燁驚駭莫名,他顯然也產生了一些糟糕的聯想,登時結巴道:“不會吧……周輔深應該不是那種……”
江燃揉著太陽穴:“我也希望不是,所以我才叫你去查查他的消息。”
“好好,我懂了!你放心,我馬上給你打聽個一清二楚!”齊燁此刻已經完全精神了,扯上褲子就匆匆忙忙地穿起來,然而在掛掉電話前,他又忽然想到什麼,忍不住問了江燃一嘴:
“那個……要是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