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抬進屋之後,紀千塵的小屋都發著光,原來熠熠生輝這個詞,是可以用實物來表現的。
她不敢耽擱,忙著去向鳳決謝了恩。後來鳳決親自來她屋裡看了一眼,瞧見王才辦的這差事,他抽了抽嘴角,後來隻歎了口氣,對王才說了一句話。
“說起情致這件事,我以為我便算是不開竅的了,如今看來,你更是個抱著擀麵杖當笙吹的。”
王才抓頭:“殿下,啥、啥意思?”
“一竅不通。”
雖說少了些情致,好在受益人還算喜歡。紀千塵每日看著屋子裡金燦燦的,心情也被照得明亮許多。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有點高興不起來了。
她聽說,鳳清掌控了羽林軍,還聽說,前朝的秦太尉氣焰愈發囂張。鳳決前往封地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前兩日夜裡,她睡不著,意外聽見鳳決在和一個黑衣人密謀。鳳決叫那人“韓晉”,那人似乎是說起,各地兵馬異動。
紀千塵並非失眠,感謝自己睡前替鳳決吃了碗宵夜,硬是被撐醒了,知道了鳳決又一個大秘密。
她躺在床上揉肚子,不敢出聲。她再笨、再不操心也明白,要出大事了,恐怕鳳決前往封地的日子便是期限。鳳決說的對,他要挪地方,人家就沉不住氣了。再加上她煽風點火,對外頭說鳳決的雙腿有複原的跡象,算一算日子,比原主那一世承西殿覆滅的時間要早。
她從前拍過古裝戲,那些權謀故事都好弱智,男主個個頂著主角光環,振臂一呼,敵人灰飛煙滅。
可是在這一世裡,她不知道鳳決最終會是男主,還是炮灰。
鳳決這些日子,總愛一個人待在瀚海閣裡。紀千塵猜想,也許他很忙,也許他也很緊張,也許,他還很孤獨。
人一輩子的選擇很多,但是最重要的,能決定人一生的抉擇往往就那麼幾個。而他一路走來,從來都是一個人。
鳳決一出門便看見紀千塵坐在回廊下的美人靠上,一隻手臂橫放在欄杆上,擱著下巴,另一隻手上,慢悠悠地轉動著一片銀杏葉子。
銀杏葉開始變黃了,在她素白的指間像把玲瓏的小扇。在淺淺的晨光裡,她玉潔的小臉和半舊的宮裝都流淌著細細的金紗,不知是秋日定格了有她的畫麵,還是她柔和了歲月。
紀千塵起身行了禮,鳳決又拉著她坐下,修長如玉的手指忍不住在她晨起新梳的“小團子”上捏了捏,目光一轉,意外地發現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昨夜居然像是沒睡好。
“怎麼愁眉苦臉的?”
她的下巴重新擱在手臂上,玉雪可愛的小臉也像個壓扁了的團子。“殿下,皇後娘娘要把秦小姐嫁給三殿下,還把羽林軍也給了他,是不是因為柳公公的事,她生你氣了?”
鳳決愣了愣:“你就為這個不高興?”
紀千塵嘟著嘴,默了默:“宮中人人皆知,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待兩位殿下都是一樣的好。殿下若非為了奴婢得罪了她,她如今又怎會……”
怎會舍鳳決而取鳳清?
“母儀天下……”鳳決說了這四個字,便沒再說下去。
紀千塵不知他在想什麼,良久,他才重新抬眸看她,手又習慣似地在她的發團上揉了揉。
“不關你的事,皇後母儀天下的情,我原就承不起。”說罷,他轉身,如常地往瀚海閣去,回頭又添了一句,“放心,無論我這輩子是富貴還是潦倒,你的命都是我的,旁人動不得。”
紀千塵怔怔地目送他遠去,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鳳決嘴裡說不出溫柔好聽的話,但他說旁人動不得她,那便是為她做了萬全的打算。
他不會讓她像原主那樣,被人剜了眼睛,死得淒慘。她的命格因他改變,可他的命運,她又當如何拯救?她如今不過是他羽翼之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宮女。
逍遙不算,它不是雞。
紀千塵托著腮想,其實鳳決挺好的。他總說要毒死她,可她什麼症狀都沒有。他給她好吃好喝的好生活,為她殺了柳公公,還送了她那麼些值錢的東西。還有很關鍵的一點,鳳決長得多好看啊,美得像個妖孽,如果放在現代世界,絕對是小鮮肉裡的極品。
她剛剛還在愁眉苦臉,現在一放飛思緒,不自覺地捧著小臉傻笑起來。心底有顆甜蜜的種子,不知是何時埋下的,也不知是何時破土,綻了俏嫩的小芽兒。
鳳決好像沒有初見時那麼討人厭了,撇開攻略的任務不說,他原本也是個不錯的人,就除了,性子太陰沉,還有,說話不中聽。
紀千塵正胡思亂想,聽見一串清脆的風鈴聲飄來,廊下女子一身水綠色宮裝,緩緩而行。
懷碧托著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玄色錦袍到了跟前,向她說道:“天氣涼了,織室差人送來幾套新衣。”
紀千塵一見那顏色款式便知道是鳳決的,連忙起身,引她進屋。
自打鳳決有了紀千塵貼身伺候著,采玉和懷碧便往屋裡來得更少了。懷碧托著衣裳一路無話,一直到紀千塵接過來,將新衣收好。
從前懷碧和采玉一樣,與紀千塵十分親近,這些日子倒疏遠了些。紀千塵曾聽采玉說過,懷碧對鳳決的心思有些不同,紀千塵當時不在意,如今想來心中竟也有些彆扭。
“聽說,碧姐姐來承西殿的日子,比采玉還久?”
“嗯,”懷碧應了一聲,淡然答道,“當初,我本是跟著殿下的生母——虞美人的。”
“你見過虞美人?”紀千塵倒是意外,“她果真如傳言中那般絕世美貌麼?”
“算是吧,”懷碧笑了笑,憶起往事,她語氣間添了幾分傷感,“都說紅顏薄命……我是她從宮外撿回來的,她見我可憐,將我留在身邊。我當時年紀還小,不足入宮的年歲,若非遇到這樣的貴人,我定是被趕出宮去,餓死在街頭了。”
“這樣說,她不僅是個美人兒,還是個好人呢。”
懷碧歎了歎:“虞美人知道世人容不得她,那些日子好像猜到自己要出事,早早地將我送到殿下身邊來當差,叫我好好伺候殿下。”
“可殿下又哪裡稀罕我伺候?”懷碧看了紀千塵一眼,悶悶說道,“我也不瞞你,前些時候,我聽人說,你從前在三殿下那裡,伺候三殿下極是體貼細心。我原想跟咱們殿下說說,叫他防著你。後又一想,體貼細心也好,沒準是殿下的福氣,也未可知。”
懷碧說得坦誠,紀千塵心中有點感動。看來懷碧待鳳決,除了那樣的心思,可能還有幾分是替虞美人守著他的忠誠。無論出於何意,她對鳳決是真的好。
“你沒來承西殿時,殿下身邊隻有王才。王才雖伶俐,到底不如女子細心,每到秋風漸起的季節,我總要叮囑他,給殿下添被添衣。如今有了你,我也該少操些心了。”
紀千塵慚愧得想找地縫鑽,懷碧若不提起,她還真沒想起添被添衣的事來。她忽又聽見懷碧調笑了一句:“其實,有了你給殿下暖床,不添被褥也行。”
懷碧彎著眉眼,讓笑意更加明顯,可紀千塵看著,總覺得笑裡藏著幾絲苦澀。
那日鳳決當著鳳清、秦晴和在場的宮人們,說早將紀千塵收了房,現在大家都知道了。紀千塵從劇本裡見過暖床這個詞,也明白這個詞有些“引申”的含義。
她一下子紅了臉,若是向懷碧解釋清楚,懷碧心裡大概會好過點。可若是那樣,既壞了鳳決在秦晴麵前維護她的好意,又有些私心說不清道不明。
就像有樣東西明明不是她的,她卻不敢跟人說,生怕說出來,好東西便遭了旁人惦記。
紀千塵眼睜睜看著懷碧悶悶不樂地走了,不知自己何時變得這樣“小氣”。她重新坐在美人靠上,托著香腮琢磨:既擔了這虛名,也著實該待鳳決好些。譬如這暖床的事,倒是可以考慮……
進了深秋,夜裡比白天冷得多,鳳決又總坐在輪椅上,活動少了,常常手腳發涼。這樣一想,他也挺可憐的。
紀千塵義薄雲天地盤算著,如今她與鳳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福禍相依、甘苦與共。既然鳳決也明白他倆的關係人前人後不同,那麼她主動幫他暖個床,是友好互助的體現,他應當也不會往彆處想。擇日不如撞日,乾脆就今天!
其實,紀千塵忽略了一點,在對待同一件事情的態度上,男人和女人的關注點可能完全不同。就像網上說過,用沐浴露洗完澡,女生可能會想到的是:哇!皮膚好滑哦!而男生的反應則是:臥槽,居然沒衝乾淨!
同理,紀千塵此時關注的,是暖床這件事本身,而鳳決的思維完全在“彆處”,該想的、不該想的,他一下子都想到了,簡直想入非非。
鳳決這天回內殿晚,進來不見人伺候,以為紀千塵困了,偷懶打盹,沒聽見他回來。他也不計較,借著暖黃色的燭光,自己滑著輪椅往榻邊去。
憑心而論,鳳決待她真不像對待普通的宮女,平時好吃好喝地養著,卻縱著她懶散沒規矩。他自己沒意識到罷了。 .:647547956(群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