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陰鬱皇子38(1 / 2)

鳳決想見的那個人, 有著柔軟的腰肢, 她纖細的胳膊不堪他單手一握, 她的眼睛裡清明澄澈, 從來沒有殺伐險惡。

即便鳳決總嘲笑她, 是個能打得死逍遙的“弱女子”, 可是在鳳決的心裡, 她原本就是個楚楚可憐、招人疼愛的小女子。

此刻,他的小女子分明因為頭一回殺人怕得不行, 可她還是閉著眼,搖晃著腦袋, 嘴裡大叫著為自己壯膽, 手底下紮個不停。

他恍惚中想起,那日她纏著要學飛刀技藝時說的話來。“倘若有一天殿下慘遭陷害,九死一生, 奴婢當不離不棄為殿下殺出一條血路。”

當時他隻當她是鬼扯, 不想,自己真的有一天,得靠她來救。

好半天,紀千塵才終於停下來, 腦子因為叫得久了有點缺氧,趴在地上的人,很久沒動了。她還不放心,又重新操起金臉盆拍了幾下,這才拿手去探他鼻息。

“痛打落水狗”, 這是魯迅先生的文化精髓之一,紀千塵學得特彆好。古人就是不懂這個,所以,十次拍古裝戲,有九次主角是被已經倒地的敵人暗器中傷的。

這人的確是已經死了,他再不能拿著刀,去傷害鳳決了。

想到鳳決,紀千塵轉過頭,關切地向他看去,他身上好多血,手上也有,他靠坐在那裡,好像是站也站不起來。

她提著濕答答的裙子,跑了兩步,撲進他懷裡的那一下又急又重,鳳決仿佛差點要背過氣去。

“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快不行啦!”

“……”再壓下去,他怕是真的就不行了。

可他還是貪戀地抱著,感受她沾著水,濕軟的嬌軀,還有她身上甜美的幽香。那是人間四月天的味道,帶著勃勃生機的美好凡塵,能讓他真切地體會到劫後餘生的喜悅,他到底,是大難不死。

方才他明明是想,像哄孩子似地安撫她:“彆怕,他死了,他殺不了我了,你來得真及時。”

可這會兒,他卻一邊給她熱情的擁抱,一邊脫口而出地訓斥:“誰叫你跑回來的!”

雖然自私地想時時與她在一起,可他到底還是不忍心。他想給她安逸富貴的生活,他喜歡看見她饞嘴又貪婪的笑容,可他卻不願被她看見,他最狼狽的樣子,在這危機四伏、吉凶未卜的時候。

紀千塵從他懷中抬起頭,黑白分明的水眸盯著他看了看,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人說話這麼凶,想必是死不了。

“奴婢是回來拿東西的,那麼些好東西若是藏身火海,或是被旁人撿了去,豈不可惜?”

鳳決的目光跟隨她的身影,見她走過去拾起進門處一個大包袱,頓時哭笑不得。包袱裡沉甸甸的塊狀物是什麼就不必說,包袱上頭還露出一截大金瓶口。方才她襲擊王才拿是金盆,就差沒把那口鼎也搬走。

“我隻聽說過懷石投江的,你這是懷金投池?”鳳決有氣無力的,揶揄人的工夫卻半點沒減,“你以為,還有誰會去火場裡撿東西?個個都如你一般,要錢不要命麼?”

紀千塵不以為然,命固然重要,沒有錢的生命該是多麼慘淡?

其實,她不光收拾了錢,她還把鳳決那個櫃子裡的藥都給包上了。她從安澄那兒偷來的藥也全在那櫃子裡,是斷然不能糟蹋的。

她借著四下尋找鳳決的空當,每過一處宛如風卷殘雲、雁過拔毛,還有很多東西想拿,實在拿不了了。

她重新回到鳳決身邊蹲下,幫他查看傷口,把了下脈。原主的醫術有限,紀千塵皺著眉頭問他:“你中了什麼毒?”

“……隻是迷藥。”

“哦……迷藥沒解藥的。”她想了想,在包袱裡翻了幾下,找出個從安澄那兒順來的瓶子,將瓶裡最後一粒藥丸塞進鳳決嘴裡。

“你不會給我吃錯藥吧?”不怪鳳決不放心,她的醫術比個江湖郎中強不了多少,實在和她神醫的爹不能比。

紀千塵埋頭麻利地給他包紮腰上的傷口:“是提神醒腦的,雖解不了迷藥,卻可以暫時不讓你睡過去。”

地道裡除了少量的食物,還備了幾件乾淨的衣服。紀千塵從衣物上撕下柔軟的布條用來包紮,因為怕他疼,包的時候還湊過去,噘著粉嘟嘟的小嘴給他吹了吹。

醫術雖然很一般,這服務卻是極貼心的,鳳決陰鬱的眸光盯著她花瓣似的嘴唇想,日後再不許她幫彆人包紮。

“小財迷,你是幾時悄悄把飛刀練得這樣準了?”他問。

雖說離得不算遠,可手腕這麼細的目標,她竟然能打中,而且當時王才的手腕還在動。

“實不相瞞……”紀千塵吞吞吐吐“嗯”了幾下,“奴婢是想打後背來著,結果偏了點兒……但好歹……算是上靶了呀!”

鳳決當即感到脊骨發涼,後怕感讓神智都清醒了不少。

後背那麼大的目標,大概也不過隔著一丈遠,飛刀紮到了腕上,她竟然厚著臉皮說是偏了點兒。此刻想想她練習時的種種成績,再回憶一下剛才他離王才如此之近,他驚覺,這才叫死裡逃生!

“寶兒啊……”

“嗯?”

“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你彆用飛刀。”他柔聲保證,“我再不讓你涉險,我自己也不會,以後,換我保護你。”

無論說這話的初衷是什麼,說到後來,聽著更像承諾。他眼角流瀉著迷人的光華,紀千塵恍惚中看到入骨的溫柔。

“嗯,好。”她彎起眉眼笑著,兩個淺淺的梨渦溫婉甜美。

下一刻,她轉身看清楚地上那人側趴著的臉,頓時往後一縮,驚叫起來,方才的淑女模樣蕩然無存。

“哇!怎麼會是王才?他竟然是王才!!”

“……”

殺人的人此刻才弄明白殺的是誰。

紀千塵想起平日裡與王才同桌“開小灶”的情形,曾經也算一個戰壕裡待過的戰友。她伸了個手指頭,弱弱地往前戳。

若是能預料到,他將被自己找來的金盆子拍死,當日王才會不會就隻送她一顆小金珠?他死了都在後悔吧?

蔥段似的手指頭被鳳決捏住,整個人都摟回來。死都死了的人,他知道那種失去彈性令人窒息的手感,他怕她以後會做惡夢。

“是秦皇後抓了他的家人,叫他拿我的性命,或者是雲鞘的令牌去交換。小六……已經被王才殺了。”鳳決仿佛在自言自語地說,“這便是世人眼中,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明麵上,她待誰都好,暗地裡,她殺人無痕。”

紀千塵被他圈在懷裡,悶悶地想,難怪原主那一世,鳳決最終也沒從火裡跑出去。他千算萬算,算不出的是人心。他身邊信任的人本就不多,王才,那可是陪著他長大的人。

“殿下,你是不是不開心?”她仰著頭看他,眼睛清亮有神,“殿下是不是還在想著,要救他的家人?”

她窩在懷裡像隻溫順的貓兒,卻一語道破了鳳決隻字未提的心事。他默默地想,這世間當再沒有第二個人,可如此。

他緊了緊手臂,萬語千言不提,隻輕輕“嗯”了一聲。

此刻的懷抱,是相依為命。

倆人各自換了身乾衣服,因為事先沒備下女裝,紀千塵隻得湊合穿了件鳳決的衣服。

鳳決藥性沒過,而且身上有傷,紀千塵隻能攙著他逃命,那速度可算是龜速。

地道裡存下的乾糧和水不多,如果遲遲走不出去,會渴死或者餓死。而且,為了防止有追兵,地道前方有許多用來迷惑人的岔路,鳳決必須保持清醒,他得指路。

鳳決的體重完全壓在紀千塵的身上,她非常吃力,走路的同時,她還不停地跟鳳決說話,怕他迷糊了,睡過去。

“殿下,你為了把奴婢騙出宮,居然說得出治蛇毒的藥裡有一味八角蓮誒,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給的醫書裡看的。”

這些日子,鳳決教她飛刀,她給鳳決治腿。針灸的時候,她還順便給他講一點醫理,讓他看一看醫書。

紀千塵覺得慚愧,她這點粗淺的醫術,教了個一學就會的徒弟。而鳳決那麼高明的飛刀,卻教出她這個不成器的弟子。

“殿下,你這地道修得真厲害,如果沒人帶路,會被困死在裡麵吧?”

“嗯,我師傅教過我一些奇門之術,我當年便在池底修了這地道。那時不過是為了溜出宮去,見師傅方便,後來才想到,要將地道延伸至城外。”

“殿下的師傅,竟然需要溜出宮去私會?”她八卦地追問了一句,“男的還是女的?”

鳳決橫她一眼:“說得這樣難聽,自然是男的!他當年還曾經做過我父皇的老師,後來他嫌父皇不成材,說他朽木不可雕,辭了官職,大隱於市。我幼時機緣巧合與他結識,蒙他老人家不棄,竟肯收我為徒。”

“那老頭兒莫非是皇甫乾?他倒是有收徒的眼光。”

她早聽說過,這人名氣不小,有驚世駭俗之才,且恃才傲物,竟連今上都被他說成是朽木。

“他有收徒的眼光?你這是拐彎抹角地在誇我?”鳳決本就壓在她肩上,此時又將臉湊得近些,幾乎要與她貼上,“淩寶兒,你敢不敢誇我誇得明顯些?”

“奴婢說實話而已。”

她一本正經的模樣真有點煞風景,鳳決垮著臉,幽怨地想,她怎麼就不知道見人下菜?

紀千塵不能告訴他,她見過皇帝,皇帝是個富貴閒人,難怪皇甫乾嫌他不成器。她若是個身懷驚世之才的人,她也會想收一個能用自己的才華成就一番千古帝業的皇子來做徒弟。

“淩寶兒,如果你不是笨得隻知道說實話,你早就不是個小宮女了!”他想聽她說句甜言蜜語、邀寵討好的話,怎麼就那麼難?

“難不成,奴婢還能變成個小太監?”

“……”

有些人,永遠能把天聊死,能把好好的氣氛弄僵。

氣氛僵了,鳳決又禁不住想睡覺。

“殿下你彆閉眼啊,你看仔細嘍,走左邊還是右邊?”紀千塵真想掐他一把,讓他清醒清醒,“你想想小六,再想想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小五,你得好好地走出去,不能讓他們白白地死了。”

紀千塵架著他走了這一路,累得夠嗆,她劇烈地喘氣:“你自己說說話呀,說話就不困了。”

“誰告訴你他們叫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就隻有小六和小七的名字才用的是數字!”鳳決氣笑了,眼圈卻紅了起來。

他果然開始幽幽地說著話,卻仿佛已經陷入了半夢半醒之間。

“那一年,我與星蜀大軍一場惡戰,他們陪著我出生入死,我渾身都染著星蜀人的血;那一年,大軍突然斷了糧草,無論多少緊急軍情八百裡加急送往皇城,都如泥牛入海杳無回音;那一年,我被困青石嶺整整七日,他們跟在我身邊,吃完了所有的樹皮和草根……”

“那……後來呢?”

“後來……隻能吃人,吃死去的戰士的肉……為了活著殺出去,給他們報仇。我不肯吃,我實在吃不下去,後來,我就餓暈過去了,不記得是第幾次餓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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