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千塵覺得眼睛發酸,胸口堵得難受:“再後來呢?”
“他們知道我不肯吃死人的肉,就從自己身上割肉下來,救活了我。我醒來,隻對我說,打到了獵物。我知道,根本沒有什麼獵物。”
“最後,我們找到機會,絕地反擊,突圍成功。高坐朝堂的人們隻會高唱凱歌,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那一役何其慘烈!我身中毒箭,而他們……全都死在了那裡,再也回不來了。我至今不知,在我昏迷的時候喝的那碗肉羹,到底是從他們哪一個身上活活剔下來的……”
紀千塵懂了,從那之後,鳳決的胃口再沒好過。他吃不下葷腥的食物,不願憶起青石嶺的往事,隻因為,那裡埋藏著一段讓他放不下的血海深仇。
一樣是皇子,他原本也可以像鳳清那樣,活得霽月光風、左右逢源。鳳清不過與人喝喝茶、送送禮,便被人說成是禮賢下士、虛懷若穀。而鳳決和那些“青山埋忠骨,馬革裹屍還”的英雄們,卻被世人傳說成生啖人肉的妖魔。
鳳決在不公平的世道中踽踽獨行,從一個本應養尊處優的單純少年,變成了人們口中的陰鬱皇子。這能怪得了他麼?
紀千塵早就累得不行了,這會兒,卻又心疼得有了點力氣,她抱著鳳決的窄腰緊了緊,艱難地繼續前行。
鳳決將下巴擱在她肩頭,溫軟的呼吸熏得她耳根兒都癢癢:“我說得累了,真的很累了。你就沒什麼話,能說給我聽嗎?”
這個要求也合理,紀千塵認真地思索一下,說道:“之前奴婢為了攙著殿下逃命,把金盆、金瓶子和金條扔在地道入口的地方了。還有那口金鼎、一匣子夜明珠,都留在承西殿。若是今日大難不死,他日殿下能不能再幫奴婢找回來?”
“……”
成功地再一次把天聊死。
鳳決氣得乾脆閉了眼,懶洋洋地趴在她肩上,雙腿機械地跟著往前移。
紀千塵隻覺得“泰山壓頂”,實在拖不動了,她停住,伸了一隻手在包袱裡摸索。現下包袱裡沒了金子,輕便許多,摸來摸去,不過都是些藥瓶子。
一粒藥丸塞進嘴裡,鳳決被動地張嘴吃進去,味道和先前的不同。
“你又給我吃的什麼藥?”
“奴婢也不知道。”
“……!!!”鳳決強睜了一下鉛灌了似的眼皮子,想瞪她。
“奴婢見殿下沒精神,但提神的藥沒了。原本這些瓶子上都貼有標簽的,單單這瓶子上的標簽不知道幾時讓水弄濕了,看不清。”
“看不清就隨便吃?你真當是糖豆兒呢?我可警告你,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嗷!……”
紀千塵力量殆儘,一下沒扶穩,抱著鳳決往石壁上撞。鳳決個子高,頭上撞得生疼,特彆醒腦。
紀千塵自己沒事,果然是天塌下來有高子頂著。
鳳決無奈揉著腦門,又被紀千塵帶著一個急轉彎。他胳膊長腿長,眼看著膝蓋又要碰在突起的石頭上。
他反應過來,掙紮著朝她這邊撲倒,石頭躲過去了,紀千塵卻像是完全沒有著力點似的,被他一撲,便軟倒下去。
鳳決嚇醒了幾分,像被人迎頭潑了盆子冷水。腰還被她抱著,鳳決隻得被她帶著,趴了下來。
“你怎麼了?”
沒有回答,紀千塵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她深夜離宮,在馬上顛簸了一個來回,她在火場裡又奔又尋,找到了入口,還拚上吃奶的勁兒,殺了一個人,救了他的命。因為擔心火勢小了之後,羽林軍遍搜承西殿不見鳳決,會掘地三尺,發現地道的入口,她又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攙著他走了幾個時辰。
鐵打的人也該累了,何況,她隻是個小女子。
鳳決趴著傷口有些疼,他想起身,卻起不來。紀千塵在睡夢裡還緊緊地抱著他的窄腰,很是儘職儘責。
鳳決乾脆摟著她,側躺下來,不壓著傷口。地道裡又硬又潮濕,他一躺下,紀千塵就像貓兒尋到了窩似的,縮進了他的懷裡,嬌軟的身軀,小小的一團。
他睫毛顫了顫,靜靜地看著她。
悄悄地抬手,做賊似的,這回,沒去捏她青絲挽的小團子,卻幽幽覆蓋在她玉琢似的臉頰上。
掌心裡滑嫩的觸感真好,他眸色幽暗,拇指幾番試探著,想要往她花瓣似的唇上去,卻到底轉了方向。指尖在她的耳垂上輕輕撚了撚,她嫩豆腐似的耳垂立即泛出淺淺的粉。
他在想,要到幾時,她才能有和他一樣的心思?他竟突然想在這地道裡困得久一點,即便死了,這裡也是屬於他的天堂。
鳳決本也是藥性沒過,又失了血,困倦得不行,躲下來,懷中還抱著柔軟的一團,彆提有多舒服愜意。他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紀千塵醒來的時候,第一感覺就是餓,餓得前胸貼著後背,自我感覺已經成了個紙片人。她默默反思了一下,都怪平時好吃好喝地把胃撐大了,如今稍微餓一餓便熬不住。
她滿腔悲涼地望著窄窄的地道頂,氣若遊絲地問:“殿下,你實話告訴我,這地道到底有多長?”
“約一百六十裡地。”鳳決坐在旁邊,語氣很淡定。
“那我走了多遠了?”她問得戚戚切切。
“二十裡。”
她之前撐著鳳決,拚上老命,走到快掛了,隻走了二十裡!
紀千塵覺得兩眼一黑,隻想昏過去算了,偏偏還要醒著麵對殘酷的現實。
“殿下,咱倆是不是都得餓死在這地道裡了?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了?奴婢真的走不動了,如果左右是個死,殿下就讓奴婢睡著死算了。”
鳳決氣得想笑,卻又聽她話鋒一轉。
“殿下,等奴婢睡著死了以後,你就把奴婢吃了吧。奴婢知道,生吃有點難以下咽,而且殿下胃口也不好,可是,殿下就看在奴婢長得還算好看的份上……”
她說著哭起來:“奴婢死了沒關係,可殿下一定要活下去,殿下將來能當皇帝,能給冤死的人們報仇。”
鳳決的眼睛也濕了,怔怔地看著她沒出聲。
那失水發白的小嘴巴還在繼續說:“殿下若能走出去,日後彆再隻吃素了。奴婢和他們一樣,是心甘情願給殿下吃的,吃下去,就永遠和殿下在一起,殿下該歡喜才是……”
絮絮叨叨的唇被他俯身銜住,他用力吮了吮,兩片軟肉立馬重新泛著粉紅的水光。一滴溫熱的水珠從他臉上滑下來,滴落在她唇邊,又被他自己舔進嘴裡,苦澀的鹹中又帶著甜。
一邊是入骨的溫柔,一邊是驚慌失措。紀千塵偏開腦袋,捂住口鼻:“殿下也太急了吧,奴婢還沒死,會疼的!”
她沒死,鳳決快讓她氣死了。“閉上你的烏鴉嘴,誰說咱們會死在地道裡?”
紀千塵茫然看著他,不太明白。她除了有一張烏鴉嘴,還有一顆反射弧超長的腦袋。
鳳決瞥她一眼:“你一睡就睡了一天,你自己是隻走了二十裡,其餘的路是我背你走的。我估摸著,還有個半日,應該就能出去了。”
他修地道的時候算過,以普通人的腳力,大約兩日能走出去。因此,地道裡不需要太多存糧。
“真的?!”方才還氣若遊絲,像是快死了的人,此刻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坐了起來,小鹿眼炯炯有神。
“真的,”鳳決把沒舍得吃的最後一點乾糧遞給她,淡笑了一下,“你睡著以後,我小憩了一會兒,醒來發現傷口恢複得很快,而且……我好像可以運功了。”
他眼底眉梢帶著彆樣的光彩,看得出,他心情大好。告彆武功那麼久,他方才背著紀千塵竟然可以運起輕功了。
“哇!太好了!”紀千塵禁不住激動地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的俊臉上輕啄了一下。“奴婢就說嘛,針灸很管用,對不對?”
說著,她又低頭找藥瓶,將之前給鳳決吃的那瓶藥倒出來細細分辨。當時是累糊塗了,現在想起來,這應該是一瓶能輔助愈合的藥,對外傷有用,沒準對腿部經絡也有用。
鳳決猝不及防地被她親了一下,粉著臉愣了半天,忽見她把個藥瓶子伸到跟前。他嚇了一跳,沒好氣地問:“做什麼?”
“嘻嘻,既然是好藥,那就再吃半瓶。”
“……”江湖郎中果然就是江湖郎中,表揚不得。
“我總覺得,我有一天會被你的藥吃出毛病。”鳳決埋怨著,隻從瓶裡取了一丸藥吃了,然後在她身前蹲下。
“上來。”
“殿下,”紀千塵搖頭,雖然鳳決背對著,根本看不見,“奴婢睡夠了,自己能走,何況,殿下當心傷口……”
“上來。”他堅持著,語氣不容置疑。
若前方是一條鋪滿荊棘的路,隻要她肯抱著他走一步,他便願意背著她走到儘頭;若相思是杯苦酒,隻要她肯舔一口,他便心甘情願一醉方休。
紀千塵知道他的倔脾氣,定是相勸無用,她蝶翼般的長睫低垂,掩了眼中的流光,到底乖乖地趴在他背上。
鳳決背著她往前走,感覺她香軟的氣息都落在後頸上,本就十分癢癢,她還不老實,偏要伸個手指頭,在他背上寫寫畫畫。
鳳決好奇,特彆留心了一下,不多時,便見他暴跳如雷。他生生忍住了把她扔下來的衝動,把句“滾下來”憋回去,卻凶巴巴地罵了句:“你找死!”
他一輩子就遇上一個這樣的宮女,竟敢在殿下的背上寫“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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