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陽光晴得刺眼, 從老粗的歪脖子槐樹頂上照下來, 像撒了一地的銅錢。
紀千塵淨了手,從廚屋裡出來, 曉禾說還要炒個青菜,姚大嬸已經忙著準備午飯桌子了。
中秋節前割完了稻穀, 現在不是農忙的季節。姚大叔閒不住,跑去河裡摸了魚回來,一直坐在門檻下磨刀。
紀千塵去了鳳決的屋裡, 給他備好了洗手的水, 喊他出來吃飯。
鳳決看見她誌得意滿的樣子, 知道她在廚屋裡忙活了好半天, 遂問道:“排骨炸得比炒飯還要好?”
“那是自然, ”明珠似的眼睛笑起來流出熠熠的光, “奴婢天資聰穎,一學就會,正如上回學著做魚丸湯……”
她瞥見鳳決那副又臭又硬的表情, 尷尬地笑了笑, 魚丸湯不提也罷。“咳, 主要是, 曉禾教得好。”
鳳決淨了手,擦乾,卻將她的手拿過來,手心手背翻著細看,確是不曾有何損傷, 他才罷了。
紀千塵耳根微紅,抽回手來,聽見他掀了下眼皮說道:“師傅教得好,還是得學生天資聰穎,一學就會。”
“公子這是在誇奴婢麼?”她看著鳳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鳳決垂著眼,語氣不悅:“又忘了?”
紀千塵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把臉湊到他跟前,換了稱呼:“子衡若是喜歡,改日奴婢再跟著曉禾學做糖醋的。”
鳳決看著眼前花容月貌的一張臉,眸色晦暗:“我喜歡你管我。”
他喜歡紀千塵守在他身邊,操心他吃不吃得好,睡不睡得好,他並非缺人伺候,他就是喜歡被她管。
紀千塵沒想到這個素來不會甜言蜜語的人,偶爾說出話來,竟會讓她的心怦然亂跳。
她雙頰發熱,卻裝做鎮定的樣子,語氣平靜隨意:“早起時,小七去集市幫奴婢買的排骨,他還給了一包銀子,奴婢放在東側箱子裡了。”
他幽幽的目光終於從她的臉上移開,淡淡地“嗯”了一聲。
銀子是鳳決叫小七備下的,籌備婚事哪裡少得了銀子?隻是非常時期一切從簡,他不敢過於隆重。
小七把一大包銀子交給紀千塵的時候,紀千塵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一來不知鳳決是何時跟小七交待的這事,二來,她一直以為隻有自己和鳳決在此住下,沒想到小七仍和從前一樣,隨時都能出現在她麵前。
紀千塵本打算和姚大嬸一道去集市的,小七說有危險,不讓她去,還說以後要什麼,都隻需跟他說一聲。
紀千塵嘟著紅唇對鳳決撒嬌:“若早知道子衡這麼有錢,走到哪裡都有銀子花,那奴婢……”
“怎樣?”鳳決驀地一低頭,她的話沒說下去。
他的臉壓得那麼近,如果她敢說“那奴婢就不當那小金牌子了”,他鐵定敢往她的櫻桃小嘴上咬下去。
紀千塵是個識時務的人,她淺淺地笑:“奴婢要幾樣好看的首飾做聘禮,行嗎?”
鳳決怔了一下,昨晚她還說,她對這婚事不情願的,隻是為了解藥才順著他。
他神情複雜,默默地看她半晌,說了一個字:“好。”
“那奴婢就先謝過了。”她抿唇一笑,扭頭往外走。
鳳決又把她拉回來,柔柔的幾根手指頭攥在他的掌心裡,鄭重地交待:“既然聘禮的事都說過了,你也該把奴婢這稱呼去掉了。”
“嗯。”紀千塵低著頭不看他。
他牽起她的手一道往外走,手上牽得緊緊的,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姚家平常都是幾個家常菜,紀千塵特意交待過,彆因為她和鳳決住在這裡,便添上許多麻煩。可是,今天的午飯顯然還是豐盛的。
姚大叔摸回來的魚很新鮮,紅椒炒肉絲辣香濃鬱,青菜、豆角和自家做的醃菜味道也極好。再就是,紀千塵向曉禾學做的蒜香排骨被刻意地放在鳳決的麵前。
紀千塵抽手,鳳決不放。紀千塵瞪他,用左手指一指桌上的筷子,他才會意過來,默默鬆了手。
紀千塵給他夾了塊蒜香排骨,還有其他的菜,放在他碗裡,他先吃了排骨。
和她從前做的魚一樣,排骨半點腥味都沒有,油亮味美,蒜香肉嫩,是費了心思的。
鳳決從前不愛吃葷腥,皆是心結所致。今日吃著排骨,他卻莫名想到,在地道中紀千塵說的話來。
“殿下就把奴婢吃了吧……看在奴婢長得還算好看的份上……”
胸中心疼得酸脹,對肉的排斥反倒少了許多。
這一頓飯,鳳決難得地吃了兩三塊排骨,些許彆的菜,進了滿滿一碗米飯,已是他這幾年少有的好胃口。
其間,姚大叔和姚大嬸說起倆人的婚事,紀千塵是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隻顧埋頭吃得香,問啥都說好。
事無巨細,等著鳳決一一定奪,隻不過,他對民間婚嫁所知甚少,實在不清楚的,隻能請姚家二位長輩做主。
飯吃完時,鳳決盼著紀千塵能說句話,也讓他安一安心,彆讓他感覺,她對這門親事,真的是個無所謂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