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千塵在床邊坐下, 夜弦安靜地閉著眼,沒了平日眉宇間的英氣, 和眸底幾分寒冰似的精芒,整個人顯得柔和溫文。
若非知道他的一身功夫了得, 他這樣子還真像是病弱的貴公子,容姿清冷,如瓊枝美玉。
濃密的眼睫靜靜地低垂,鼻梁挺拔唇弓溫柔, 唯有眼角眉梢不安分的一抹淺紅微微上挑,勾勒著不該屬於一個殺手的嫵媚,倒有點, 像個婉轉多情的戲子。
他這一生,虛虛實實,還真是戲如人生。
紀千塵禁不住起了絲促狹的心,拿筆尖點了些胭脂,屏住呼吸, 傾著身子,悄無聲息地往他眉間落筆。
還沒碰著他, 原本睡得安穩的夜弦,卻動如脫兔, 突然抬手攥住了她捏筆的手腕, 同時一個翻轉,把她壓在了床榻上。
“還是頭回遇上拿筆偷襲我的人。”他挑一挑眉,頓時驅散了容顏上的柔美, 眉眼間生出震懾人心的氣勢。
“你、你嚇死人了,醒得那麼突然,跟詐屍似的。”她有點被氣急敗壞,臉也急得粉紅,“人家不過見你長得好看,想給你畫個花鈿而已。”
夜弦怔了一下,覺得這倒是個好主意。於是,他當真趴下來,一筆一畫地在她眉間勾勒。
紀千塵不敢反抗也不敢亂動,生怕被他畫成個醜八怪。一會兒,妝成了,她起身攬鏡自顧,竟然是個梨花妝。
她依稀記得,兒時臭美,她也曾自己畫過。那時她還小,握筆手抖,形狀雖與這個相似,卻不如這個精致。
“想不到,你還有這個手藝。”她回眸一笑,人比梨花嬌,“你幾時醒的?”
夜弦給她畫完梨花妝,放了她起身照鏡子,他自己仍然慵懶地在床上靠著。他沒著黑衣,隻穿了身白色的中衣,發絲散落,麵色雖蒼白了些,一笑卻帶著邪魅的誘惑。
“剛醒。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一個殺手被人這樣靠近都不醒,那早就成了死人了。”
隻要他還沒死,哪怕還病著,那份警覺性已經深入骨子裡,和他的呼吸同在。
紀千塵斂了笑意,有些難過。“難怪你的脈象可見思慮太重,睡覺都要睜著半隻眼麼?當真活得累。”
夜弦沒爭辯,反倒下了床。除了身形消瘦,他走路的樣子倒看不出病態。
他從箱底拿出幾本書,又回到床上靠著。紀千塵也回到他床邊坐下,認出這幾本書,正是她前些時候從金祥宮裡偷出來,交給夜弦的。
看來,他的思慮過重不僅是睡不好覺,他還在病中悄悄地研究這幾本書了。
紀千塵抬眸,水汪汪的黑眸眼巴巴地看著他:“怎麼樣?”
他賣關子不說話,卻傾身過來,將一隻手掌覆在她撐在床邊的手上。掌中帶著繭,力道卻輕柔,他唇角掛著散漫、略不正經的笑意,身上有清冷的藥香。
“公主不惱我了?”
這語氣像是詢問,又像是不要臉地撒嬌。她若不服軟,他便不肯告訴她結論。
紀千塵瞪他一眼,臉紅撲撲的,似控訴薄嗔:“我若還惱你,何苦給你煎藥?下回若再有事瞞我,害我傷心,我便送你一碗砒·霜。”
“公主親手煎的藥?”他修長的手指做著小動作,勾著她的纖纖玉指繞了繞,貪戀這種粉雕玉琢似的感覺。他眼中也帶上幾分滿足的笑:“做公主的夫侍還真好。”
指尖的溫軟纏綿,又讓他想起他暈倒前。他雙膝跪行到她身後,輕輕地張開雙臂,小心翼翼地像上次那樣將她摟在懷中。
空氣一時間靜得詭異,仿佛能聽見倆人的心跳聲。
這回沒有劍拔弩張的開場,隻有溫柔如水的結局。她的身子稍稍僵硬了一下,便放鬆地靠在他的懷抱裡。
誰能想到,他做了公主的夫侍這麼久,倆人連這樣溫情的擁抱都少得可憐。
夜弦將她摟結實了,才開口說正事。“我仔細一頁頁翻看了,隻在其中一本的書頁內,有少許的三日醉。這是你猜測的結果嗎?”
紀千塵眉眼低垂,眸光黯淡,輕輕地點了下頭:“是。”
酈雲天是個草莽皇帝,他有許多陋習,譬如,一桌子山珍海味,他卻喜歡拿個大碗,裝上滿滿一碗飯菜,蹲在殿門口的台階上吃;早晨叫廚子拿八個雞蛋攤兩張巨大的雞蛋煎餅,吃一肚子辣椒油,和滿嘴的大蒜味兒;還有,他吃東西前不愛洗手,還偏要用手抓食物……
所以,紀千塵猜想,或許那毒並不是下在冬棗上,而是抹在酈雲天愛不釋手的刀譜裡。
如果是冬棗的問題,那確實隻有小元子一人有下手的機會;但若是刀譜上有毒,那有嫌疑的人就不止他一個了。
小元子一定是冤死的,有人早在刀譜裡抹了毒,酈雲天隻要先看了刀譜,再用手拿食物,他遲早要死,誰碰上誰倒黴。
酈雲天一出事,謝挽就下令封鎖了金祥宮,所有物品原封不動,可是,那本刀譜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證據也就被毀了。
紀千塵想過,如果手上沾了毒,那麼除了冬棗,或許還有彆的地方留有痕跡。桌椅筆硯都有人擦拭清掃過,唯有其他的書裡,沒準還能找到一星半點兒。
所以,她拿走了另外幾本父皇常常翻看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