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 夜弦帶回了聖物, 當然, 是他和紀千塵事先就準備好的贗品。
可是, 他大動乾戈, 將九鉞門殺得片甲不留, 威風掃地, 所謂殺敵一千, 自損八百,夜鷹閣此行的一眾殺手們也損失慘重。
最讓謝挽生氣的是,夜弦帶傷而回,而她派去盯住夜弦的夜朱卻死了,再沒能回來。
她對夜弦疑心更重, 又挑不出什麼實打實的錯處。畢竟, 與九鉞門一戰十分凶險, 她人在京城, 夜朱死無對證,一切無法妄斷。
謝挽命人給公主傳了個話, 說夜弦傷重,為了太醫診治方便,且還有些事情要問,便讓夜弦就近暫居於琅嬛殿。
紀千塵當然是想將人要回來的,謝挽此舉意圖不明,夜弦留在琅嬛殿就像是案板上的肉,隻能任人宰割。還有他體內的舊傷, 若讓太醫看出端倪,他更麻煩。
麵對的是她的母皇,紀千塵不能強行要人,無論她撒嬌討好,這一次,統統不管用。
謝挽是鐵了心地要扣下夜弦,一個暗衛的命對於女帝來說,並不值什麼,必要時,謝挽哪怕錯殺一千。夜弦的生死,隻在她一念之間。
紀千塵急得像隻無頭蒼蠅,茶飯不思,愁眉苦臉。老錢見寶貝公主不開心,他也不開心,自告奮勇要為公主請來太上老君。
紀千塵知道老錢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若說表演個胸口碎大石,她勉強能信,至於彆的,純粹就是鬼扯。
然而,老錢念了半天“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上還真的掉下個人來。
那人一身黑衣,是標準的夜鷹閣暗衛打扮。紀千塵斂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此人的來意。
夜弦知道她在為自己擔心,所以差了這人來報平安。來人說夜弦傷勢不算太重,已經上了藥,女帝也並未再派太醫前往琅嬛殿。
這就是夜弦的性子,凡事報喜不報憂,一個人扛慣了。
夜弦交待的話傳達完了,這人卻似猶豫不決,像還有什麼話想說。
紀千塵以為他是顧忌老錢,說道:“人命關天的時候,有話直說,老錢是自己人,他隻會幫我,不會害我。”
老錢隻管站在旁邊,搗蒜似地點頭。
那人這才接著說:“我從琅嬛殿回來的時候,看見陛下身邊的佩英姑姑端著壺酒,帶著兩個人,像是正要往琅嬛殿去。我擔心……是陛下的意思。”
紀千塵大吃一驚,謝挽這是讓人送的什麼酒?她既然已經將人扣在琅嬛殿,為何突然又動了殺機?
她連忙起身,喚了芳苓一道往琅嬛殿去,又交待老錢:“你悄悄去母皇身邊打聽打聽,方才那邊有什麼動靜。”
老錢一把拉住紀千塵,實在是不放心。皇帝若真是要讓人死,誰能攔得住?他老臉皺得像團手紙,身上帶著撲鼻的脂粉香:“公主金枝玉葉,您可不能以身犯險哪!”
紀千塵知道,老錢這輩子對酈雲天這父女倆是掏心掏肺,忠肝義膽,如今先帝沒了,公主便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是,她不能不管夜弦。
不知當如何寬慰,她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她隻能拍一拍他的手背,說了聲:“放心。”
她轉身看向那暗衛,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她想起方才,他說的是“從琅嬛殿回來”,昔日夜弦告訴過她,已經幫她把芙清殿的暗衛換成了自己人。他應該就是夜弦說的“自己人”,他是可以相信的。
黑衣少年恭敬地答道:“十九。”他隻有編號。
紀千塵叫十九快她一步,先去琅嬛殿,又叮囑他:“無論待會兒本宮做了什麼,都不要告訴夜弦。”
她去的路上想明白了,這杯酒可能一半是殺人,而另一半,是試探。謝挽懷疑他有隱瞞,想撬開他的嘴。他若心虛,一定不敢喝;可他若真的喝了,紀千塵不敢想象,結果會是什麼。
離琅嬛殿不遠處,十九又出現了,他小聲對紀千塵說了一句話:“他已經喝了,沒死。”
沒死不代表人沒事,她揮了揮手,叫十九隱身,心中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那杯酒不會馬上要人的命,它一來是試探夜弦的忠心,二來,是用性命去控製他乖乖聽話。
紀千塵領著芳苓繼續前行,不久便與端著酒壺從琅嬛殿出來的佩英姑姑迎麵相逢。
公主笑得一臉爛漫:“佩英姑姑是去看夜弦了嗎?他的傷好點沒有?姑姑手裡這是什麼好東西?”
佩英姑姑心虛地硬著頭皮擠著笑臉:“陛下見追回了聖物,心中高興,特禦賜一壺西域美酒。”
“讓本宮瞧瞧。”紀千塵伸手便去拎那酒壺,佩英身後兩人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攔阻。
芳苓適時地壯了壯氣勢:“爾等大膽!公主玉體,也是你們碰得的嗎?小家子氣的奴才,公主看看,便能少了你們身上一塊兒肉麼?”
那兩人訕訕地退下,不敢亂動,佩英也使了個眼色,讓他倆稍安勿躁。酒裡有什麼,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佩英姑姑沒想到,公主說看看,卻不是真的隻看看。紀千塵揭了壺蓋兒,一仰頭竟然灌了幾大口。
“嗝!”喝急了,她打了個酒嗝,“味道確實不錯。”
佩英姑姑和身後倆人這下子都呆若木雞地杵著不動了,尤其是佩英姑姑,她不知回去如何向女皇交待。女皇叫她給夜弦“賜酒”,可沒叫她給公主喝。這公主也是個腦子有毛病的,平時並不貪杯,今日怎麼就把下了藥的酒給喝了?
安靜了好半天,公主捧著肚子叫起來:“哎喲喂,疼……”
芳苓一把扶住,叫嚷起來:“公主你怎麼了?您可彆嚇唬奴婢。”
“是你們!”芳苓手指一戳,對著佩英姑姑,“你們把公主怎麼了?我要去告訴陛下,有人謀害公主!”
“不乾我們的事。”佩英慌忙擺手,“想是公主著了涼,又或是這酒勁道太大,公主受不住。這腹痛想必一會兒便好,你還是趕緊扶公主回去歇息,我這便去叫上太醫,再去芙清殿。”
剛才賜酒給夜弦時,他一飲而儘,佩英姑姑見他麵上神情,隻是蹙一蹙眉罷了。到底是嬌生慣養的公主,到了她這兒,些許不適便叫喚著倒地打滾兒,連公主的顏麵也不顧,當真是個廢物。
紀千塵是故意誇張了些的,還真如佩英說的,那酒入了腹,不過片刻不適,一會兒便再沒什麼感覺。
她經曆的,便是夜弦剛剛經曆過的。她雖然還猜不透這酒裡到底有什麼,可她知道,這回,夜弦不說出點實話來,他一定會死。可他如果說了實話,就更沒有活著的道理。
謝挽最喜歡把人命捏在掌心裡,用大把的時間和人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紀千塵爬起來,哼哼唧唧地搭著芳苓的手,回芙清殿去了。
佩英姑姑被謝挽罵了一頓,領著個太醫來得倒快,大概是怕公主自己傳了太醫,診出點招人議論的事情。
太醫裝腔作勢地瞧了瞧,片刻便有人將煎好的藥送上來。紀千塵遲疑著嘗了一口,含在嘴裡細細地品。
她也是對草藥有幾分研究的,可這碗中的湯藥,似乎隻是最普通、最常見的幾味藥,其功效不過是健脾開胃、祛風解表的罷了。
她正想不通,見佩英姑姑拿出個油紙包裹的糖豆來,湊近了,聞見蜂蜜甘冽的清甜氣味。
“陛下知道公主怕苦,特讓奴婢帶了這新製的百花蜜糖,公主吃了藥含一粒,保證不苦了。”
紀千塵心下一喜,笑得比蜜還甜,這才是她費儘心思想要得到的東西。
對於謝挽而言,夜弦可以死,公主卻還死不得。
她向佩英姑姑道了謝,叫芳苓送她出去,這才將含在嘴裡的糖吐了出來。這蜜糖的外層是百花蜜和冰糖製成,而這芯子,果然是顆遇水即化的藥丸,非常小,若是當糖吃了,根本感覺不到。
老錢打聽消息回來了,他說,謝挽之所以改變主意,給夜弦賜酒,是因為剛剛謝明淵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