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1 / 2)

“既赴子抉你的約, 自該乘興而來,我至酉時方才起意。”一簾之隔,崔舒若甚至能聽到對方說這話大笑時的胸腔震動,這男子聲音清越爽朗, 她下意識生了些好感。

而二樓上的人似乎扔了什麼下來, 被男人一把抓住,上頭的人繼續為難他, “好你個崔玉郎, 咱們約好的明明是末時, 任你詭辯都叫我們幾個好等, 不喝完這一壺酒可休想上來。”

崔舒若算是聽清了緣由,還覺得挺有趣的,自己轎邊的男子遲到了至少一個時辰,還能這般理直氣壯。

男子也不以為意, “飲酒本是快事, 何須罰!”

說著, 崔舒若聽見水流入喉,又砸向衣料胸腔的聲音。

應該是這人拿起一壺酒直接就喝完了。

周圍人都叫好聲一片, 誇讚道, “不愧是名滿建康的崔玉郎, 玉人之姿,性情疏朗, 當真皎皎如明月啊!”

崔舒若原本沒什麼興趣,但聽見路人說的神乎其神, 她也生出了好奇心。

崔舒若掀開簾子,正巧此時街邊開闊,攔路的貨物被腳夫趕著搬走, 見他們寬闊的馬車得以通過,所以又緩緩走了起來。

等她掀開簾時,瞧見的隻是對方正朝酒肆大步而去的背影,寬廣溫暖,似乎能隔絕一切風雨,極有安全感。

崔舒若卻突然察覺到不對,她怎麼可能對一個陌生人如此有好感,還產生溫暖可依靠的念頭。

不對勁,很不對勁。

見崔舒若一直盯著崔玉郎的背影看,鸚哥還以為崔舒若是和其他女子一樣,被崔玉郎的風姿折服。

她連忙為自家沒來過建康的二娘子解釋,“那是五姓七望裡博陵崔氏嫡支長房的原配嫡長子崔成德。他容貌俊美,玉樹臨風,芝蘭如玉,故又被喚做玉郎。而且他天資聰穎,文采出眾,七歲便能吟詩作賦,少時拜大儒為師,及冠之年就已遊曆三年,長輩們喜愛他,陛下也為他的才華折服,說他是崔氏門閥的麒麟子。

待到將來,他必是崔家家主。”

崔舒若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你說,崔玉郎的阿耶如今的夫人是續弦?”

鸚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說了有關崔玉郎的那麼多事情,可崔舒若卻注意到了其他地方去。

摸不著頭腦歸摸不著頭腦,鸚哥還是乖乖答道:“是啊,續弦的那位夫人也是世家女,還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柳家呢!聖上寵幸柳家,不但給兵權,還給廣陵王納柳家的女兒為正妃。廣陵王可是皇後所出,和太子一母同胞,而且為人寬厚仁慈,親賢臣,聽諫言,衣食簡樸,在朝裡可是人人稱頌!”

崔舒若又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雖然是一母同胞,但也並不是就非要成為太子擁躉,廣陵王也是聖上的親兒子,他也能承繼大統。

若真的一心想要擁躉太子,怎麼可能傳出如此賢名,這些可都是明君才需要的。

崔舒若人才進建康,就踏進了陰謀的中心,但再波詭雲譎她也不怕。

她又問道,“你可知崔家家主的原配夫人除了崔玉郎,還有其他子息嗎?”

這下可把鸚哥問倒了,她遲疑的搖了搖頭,“奴婢也不大清楚,應是沒有吧,也不曾聽過其他的消息。”

一旁不曾插嘴,默默幫崔舒若繡荷包的行雪突然開口,“還有一位女兒,說是體弱多病,被送回本家了。”

崔舒若轉頭看她,自己險些忘了,竇夫人可是說過行雪尚算清楚世家關係的,能得竇夫人這麼說,恐怕行雪不止是清楚而已,連些隱秘的陳年舊事應該都有所涉獵。

意識到崔舒若對原配夫人的所有事都感興趣,行雪沒有藏著掖著,而且索性都說了,“博陵崔氏的家主原娶的是前朝永嘉公主,是前朝武帝年紀最小的女兒,頗受寵愛,後來……

聖上登基,遵循二王三恪的禮法,將前朝幼帝封為王,待皇族及舊貴們也以撫恤恩賞為主。永嘉公主雖年幼也被一再恩賞,甚至撫養在皇後膝下。和崔家家主的婚事,還是帝後親賜。

可惜後來永嘉公主的胞兄竟然行悖逆之事,在南邊造反,不少前朝皇族都因此事受牽連被殺。

同一年永嘉公主生女時難產血崩,撒手人寰,她的女兒自幼體弱,堪堪長到一歲多被送回本家,養在她的族叔父家。

再後來的事,就不大清楚了。”

崔舒若福至心靈,突然就明白了自己這具身體的身世。

雖然不知道為何後來會跟著繼母,又被丟棄,但很顯然,那一切都不是巧合,包括永嘉公主的死。

以崔家這樣的門庭,永嘉公主若是不曾參與造反,即便是皇帝也殺不了她。

崔氏自然也不可能主動休妻,否則他人會說崔氏全無風骨,隻知攀附媚上。偏偏皇帝殺紅了眼,崔家也不願意庇護永嘉公主,就怕因此被皇帝疑心。那麼既不失體麵,又能對新皇表露誠意的唯一辦法,就是讓永嘉公主自然過世。

很好,崔舒若笑意深了些,自己的身體和這個王朝非但沒有真正的血緣,相反,似乎還有仇。等到他日,她一同參與顛覆這座王朝時,也成了師出有名,理所應當。

看,他們可是顛覆了我外家的江山,又害死了我的阿娘。我做什麼不都是應該的嗎?

至於要不要和原主的家人相認,怎麼相認,都值得崔舒若細細考量。原主自幼長在本家,恐怕建康裡沒幾個人能認出她。認得出她的人,隻怕大多數見了她都要被嚇死了吧。

想到此處,崔舒若忍不住掩了掩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也該讓那些人猶如驚弓之鳥,嘗嘗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的滋味。

係統瞧見崔舒若這個表情,忍不住搖頭,看來有人要倒大黴了。每次隻要宿主這樣笑,它不是被套路,就是稀裡糊塗被騙走功德值。

婢女們不知道崔舒若陡然的笑是為了什麼,幾人麵麵相覷起來,低頭不敢說話。

崔舒若很快恢複正常,她伸手拿起一塊點心咬了起來。明明她的動作很輕,可不知為何她每咬一口,都讓人心裡一顫,好似那不是在咬點心,而是在一口一口咬掉對手。

風吹徐徐,齊國公府的車馬還在長街慢慢行走,過路的行人偶爾悄悄議論。

齊國公帶著趙巍衡策馬行走,權貴的氣度渾若天成,壓根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他們是少有的在建康還騎馬的權貴了,如今的建康,貴族們早就流行牛車。也有行人駐足,將齊國公他們和其他人放在一塊比較。

“前頭騎馬的是哪家兒郎,好生俊朗。”

“若論風姿氣度,也有如此矯健英姿、威風赫赫的,怕是隻有定北王府的那位世子了。”

旁邊有人不服氣的糾正,“哼,論容貌,明明世子更勝一籌。何況聖上早已加封世子,如今可是懷化大將軍了。”

“哦?果真是天縱英才,若非他們父子,隻怕社稷危矣。我大晉將軍英勇,遲早有一日能打回洛陽,奪回漢人江山。”

“唉,洛陽,洛陽啊!”原本還談興正重的行人,提及洛陽,各個歎息不絕。

崔舒若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聽見魏成淮的消息,他如今應當過得很好吧,聖上寵幸優渥,還曾起過為他定親長寧郡主的心思。

她實打實欠他一個救命之恩,剛穿來時,若非他及時救下她,使用烏鴉嘴後筋疲力儘隨時能昏厥的自己會是什麼下場,也很難說。

崔舒若莫名生了些感懷惆悵。

可她從來不是傷春悲秋之人,惆悵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很快就被拋之腦後。

她閉眼假寐,靜心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環境漸漸清靜,而馬蹄聲也停了。還不等行雪輕喚崔舒若,她自己睜開了眼睛。

崔舒若和趙平娘等一乾女眷並不需要下轎,從外院到內院還有點路,但不妨礙崔舒若掀開簾子一角瞧瞧外頭的景象。

和並州的齊國公府大不相同,在並州的府上是四通八達方方正正,十分開闊的。建康的府邸應該是皇後賞下,不能說小,但定然沒有並州來得寬闊舒服。好在小橋流水,連棵盆栽都修剪得精妙,有很多亭廊,彎彎繞繞,客人要是來了,恐怕能在裡頭迷路。

崔舒若沒有古人那麼好的鑒賞水平,也沒有那麼多閒情雅致,叫她來形容,烏瓦白牆,既有蘇州園林的秀致,又有深宅大院的幽然。

好不容易到了女眷休息的內院,崔舒若被扶下了轎子,一下來就叫她見到旁邊放著的嶙峋怪石,還挺有意思的,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她一下轎子,就被趙平娘擁住,兩姐妹親親熱熱。

但趙平娘大了崔舒若好幾歲,個子又高,每次站在趙平娘身邊,崔舒若就變得特彆嬌小,非得抬頭望她。

“這地方不夠開闊,雜七雜八的擺設又多,練武怕是施展不開。”趙平娘也是一路瞧著進來的,和崔舒若不同,趙平娘跟在齊國公身邊,學了不少排兵布陣,所以每到一個新地方,下意識就會記住地勢。

遙遙聽見趙平娘的抱怨,正吩咐下人的竇夫人突然回頭,訓她道:“到了建康,可不許沒規矩,叫人看我們齊國公府的笑話。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你妹妹思量,記住了沒有?”

雖然挨了阿娘的罵,但趙平娘沒覺得委屈,她還十分義氣聽話的點頭。然後下一刻道:“那我明日可以帶舒若去季叔父府上找猛女嗎?”

“不行。”竇夫人冷漠無情的一口拒絕。

趙平娘這下可不願意妥協了,“為什麼!”

竇夫人放下手裡的對賬,忽而一笑,“明日要進宮拜訪皇後殿下。”

很好,竇夫人一語中的,成功讓趙平娘泄氣,支支吾吾的回了聲,“哦。”

竇夫人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我前腳剛說的,你瞧瞧你後腳又是這副樣子,穩重、嫻靜,不要再人前失禮,你記住了嗎?”

得知自己暫時不能去找心心念念的季猛女後,趙平娘仿佛做什麼都沒了精神,垂著臉應了,“嗯,記住了。”

竇夫人不再管她,失禮也就失禮了,橫豎以趙平娘的性子,在外頭沒人敢欺負她。

倒是崔舒若,明日就要進宮,她還是得多叮囑幾句。

崔舒若也扯了扯趙平娘的手,“阿姐,你來過建康嗎?”

趙平娘搖頭,“不曾。”

但很快她就精神奕奕,“可猛女信中說她在建康待了一段時日,已摸清了能得樂趣的去處,待到我們過幾日去尋猛女,得叫她帶我們逛遍建康。坐了一路的船,骨頭都要酥軟了,到時我帶你打馬遊街,好好鬆快!”

崔舒若重重點頭,眉眼彎彎,但很快低落下來,看的趙平娘頓時著急,“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不是的。”崔舒若搖頭,猶猶豫豫的說:“可是,我的騎術不大好,我怕策馬跑會撞到人。”

“我以為是為了什麼呢。”趙平娘不在意的擺手,“你且放寬心,到時有我呢,不會讓你撞上人的。”

被崔舒若一打岔,趙平娘完全從失落裡出來,甚至拉著崔舒若開始商討要帶什麼禮物給季猛女。

竇夫人將一切收進眼裡,嘴角浮起淡淡的笑。

而她身邊的孫宛娘也站得端莊,一點也沒有不安,溫柔嫻靜。竇夫人注意到了,心中很是滿意,當初選了孫宛娘,雖然有向聖上示弱的緣故,但她德言容功都很出色,竟是意外選了位佳婦。

一路顛簸,好不容易能休息,所有人都好好梳洗了一番。

這種時候,崔舒若身邊帶的二十幾個婢女就顯出用處了,壯實的婆子們把箱子搬進來,婢女們一個個灑掃院子,換擺設裝飾。

像是簾子啊,崔舒若不喜歡太豔的,那就選湖色的遊魚穿蓮八吉祥紋的綢簾,床塌上的帷幔也要換成清雅的素紗。

總之方方麵麵都要換,隻有儘力叫主人滿意的,沒有讓主人遷就委屈的道理。

等到崔舒若踏進自己的屋子時,恍然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並州。這時香也燃上了,鵝梨帳中香清淡不熏,叫人放鬆心神。

沐浴完的崔舒若坐在銅鏡前,任由行雪和雁容用布帛輕輕擦拭自己的頭發,說是擦拭還不大準確,應該是用布帛吸頭發上的水分,等布帛濕了,再換另一塊,周而複始。

折騰的頭發半乾後,再用巴掌大的銅爐熏頭發,等頭發差不多乾了的時候,就成了發有餘香,走動時不僅烏發如雲,更是香氣嫋嫋襲人。

光是這一步,就要耗費半個時辰。

還不提塗抹的各種東西。

崔舒若感受了一番,她覺得自己就算是顆榴蓮也能被醃入味,遍身香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竇夫人來了。

崔舒若披了件外衣,就蓮步輕移到門前。竇夫人一望見她,霎時柔軟了眉眼,有了笑意。

“怎麼出來了,外頭更深露重,好生在屋裡頭待著。你剛沐浴完吧?貿然吹了風,著涼了可怎麼好?”竇夫人在崔舒若麵前從來沒有當家主母的架子,有時反而絮絮叨叨的不自知。

崔舒若挽住竇夫人的手,等到屋裡落座後,更是依偎在她肩上,“女兒曉得了。”

竇夫人用手輕輕一勾她的鼻子,“要記得才好,你年紀還小,不懂得保養好身子多要緊,不然等上了年紀,可有的受。”

“嗯嗯。”崔舒若嬌嬌點頭,小模樣要多乖有多乖。

她這具身體畢竟才不到十四歲,扮嬌氣簡直是渾然天成,看得人心軟。

竇夫人也說起正題,“你什麼都好,就是禮數上欠缺了些。但也無妨,皇後殿下並非在乎俗禮的人,明麵上不出大差錯就成。

況她喜歡明辨是非的小娘子,不管是嫻靜也好,英勇也罷,隻要能占了前麵那四個字,她便能有好感,待人格外寬容。”

崔舒若聽著,卻覺得頗為籠統。

什麼人能通過日常相處看出‘明辨是非’四個字,不過,聽竇夫人的形容,這位皇後應該不是尋常恪守規矩的人。

果不其然,竇夫人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崔舒若的猜測。

“娘娘年輕時常為聖上出謀劃策,聖上登基後出征,也是娘娘坐鎮都城,令聖上無後顧之憂。可惜近幾年娘娘身體每況愈下,聖人也……寵幸起其他妃子。”

崔舒若若有所悟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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