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2 / 2)

“造反?”

兩人雖然說的不一致,但卻都能肯定一件事。

怕是北地出大事了,否則以定北王治下的嚴苛,斷不可能出現底下兵丁公然搶奪百姓糧財,而且不堪其擾隻能遷徙的事。

崔舒若望著如鵝毛飄蕩的漫天雪花,眼中多了憂色。

比起這個,趙平娘卻更關注崔舒若手上的布帛,命人打開一看。

字跡群鴻戲海,一看便知曉是為飽讀詩書的男子,隻見上頭寫著,“荷絲傍繞腕,菱角遠牽衣。不知故人依舊否?”

趙平娘湊過來一看,忍不住笑道:“你何時同人去荷花池玩了,還引得人家特意寫情詩來問你記不記得他。”

崔舒若將絹布卷起來,神情並不興奮。

寫這個的人,恐怕是崔神佑的舊識,隻是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何意。崔舒若輕笑一聲,算是對趙平娘的回答,但她卻沒再理會絹布的內容和送它來的主人的目的。

而是問趙平娘道:“阿姐,你可知綿布?”

“嗯?”趙平娘一愣,“何謂綿布,聞所未聞。”

看來中原大地上,並沒有用棉花織布的習慣,甚至棉花還不被人悉知,若是這樣,她要是能尋來棉花,把棉布廣泛推廣,至少能庇佑窮苦的百姓安穩過冬。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用得起動物皮毛,更能用銀絲碳將滿屋烘到熱浪湧動的。

活字印刷術暫且不能用,高度酒的配方送給了齊國公,她也該另尋他法來攢功德值,而非倚靠在之前並州繡坊女工們那裡每日得來的功德值之上。

她記得棉花應該會生長在光照充足的地方,對溫度要求比較高,建康這一帶雨水充沛,似乎不適合棉花的生長。她可以先命人尋,再問問往來的西域商人,說不準會有收獲。

崔舒若的心思都放在這上頭了,以至於後麵喝茶也喝的不是很認真,說不上心不在焉,但並不熱切。

趙平娘見狀還以為崔舒若是因為剛剛絹布上的內容才如此神思不屬,所以一個勁的憋笑。回去的時候,趙平娘還特地跳到崔舒若的馬車上,笑眯眯的同崔舒若說,若是想要見一見他人,也不是不行,但必須把她帶上。

趙平娘還說她不是迂腐的人,隻要不私奔或是情定終生,多見見人有什麼不成的,建康兒郎雖好,但總要挑一挑才能撿著最好的。

知道趙平娘估計是曲解了什麼,崔舒若並沒有解釋,因為說不準自己真有需要趙平娘護送的時候。

況且,給她送絹布的人,隻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在崔舒若懷疑送絹布的人,究竟是何用意的時候,坐在崔舒若她們對麵茶樓的鄭衡之,也陷入迷茫。

他不可能認錯崔神佑,可剛剛在對麵用茶的女子確實和她長得一模一樣。也許世上真的會有長相相似之人,但絕無可能完全相同。因為大多隻是肉眼上相差無幾,可鄭衡之從崔神佑幼年起就幫她作畫,骨相皮相,即便是一丁半點的差異他也能發覺。

但衡陽郡主崔舒若,確確實實和崔神佑完全相同。

她們就隻能是一個人。

可鄭衡之覺得不是,他太熟悉崔神佑了,小到她笑起來時先彎的眼睛還是唇,大到用點心時喜歡先咬掉突出來的部分……

一個人失憶了,可以改變性子,神情也變得不同,可真的能所有熟悉的小習慣小動作都變了嗎?

崔成德可以通過崔舒若手心有小朱砂痣,同樣喜愛吃甜來判斷她是崔神佑。但鄭衡之的體貼細致絕非說說而已,他能發覺崔舒若喜歡的是甜而不膩,神佑卻是再甜的東西也不覺得膩。

他徹底陷入迷茫,已分辨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而回到齊國公府的崔舒若,在之後的日子裡,一直在作畫,是一種旁人沒見過的花,她讓管事出去采買,儘量找西域來的客商,看看能否有認識並且可以賣給她的。

但一連幾日都收效甚微。

因為胡人的南下,中原大片土地狼煙四起,西域的商人想過來也變得不易。要知道胡人自己的政權也不穩固,彆看他們殺起漢人來不留情,自相殘殺時同樣狠絕。

雖然尋找棉花的事情不順利,但崔舒若並沒有氣餒,她不是做夢能一蹴而就的人,而是試著開始畫壓棉花的種種器具。

棉花裡頭的籽多,靠一點一點摘要耗費到什麼時候,還有如何變成能用的絲線,都是需要經過一道道工序的,並非嘴巴一張一閉,一切就迎刃而解。

她雖然是理科生,但也做不到隨隨便便就能畫出何時的尺寸。能知道這些,還是靠她爺爺愛好廣泛,動不動愛教她曆史上有趣的改革和帶來廣泛影響的變動。

而衣被天下得黃道婆,自然也在其列,她改造和製造的機具,崔舒若勉強有點印象,過了這麼多年,依稀記得大概的輪廓。

在崔舒若陷入回憶,不停的浪費紙張時,婢女們卻閒聊起前院的事。

說是鄭十郎最近日日帶著他堂兄鄭衡之到趙巍衡那借書看,說是借書,帶回去尋人抄錄一份也就是了,何必要如此麻煩。

說不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是不知道府上兩位娘子,就是是衝著誰去的。不過,兩位鄭家郎君都是建康城裡難得的才俊了。鄭十郎雖比鄭衡之略遜色些,但也說得上是俊爽有風姿。

而且兩位郎君,不管拎哪個出來,和娘子們都是相配的。

崔舒若聽著,卻覺察出不同來。

鄭衡之……就是崔神佑自幼定下親事的未婚夫。

那麼,當日給她送去絹布的,就是他嗎?

崔舒若不會真以為對方隻是來借書的,明顯隻是幌子,齊國公府藏書再多,能叫傳承了數百年的滎陽鄭氏的子弟癡迷麼?

對方已如此明顯,崔舒若自然是要圓一圓他意的。

崔舒若喚來鶯歌,向她詢問前院的事,後來又讓她去弄清楚鄭衡之每日都是何時去趙巍衡院子裡的。

這點小事對家生子的鸚哥而言,簡單得很,但她更好奇的是自家郡主娘娘怎麼會突然對一個外男有意。

難不成……

正好的年紀,一個是權貴家中的郡主,一個是高門世家子,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但鸚哥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必要提醒自家主人一二。於是,她猶豫的說道:“二娘子,您身邊時短短少不了人的,尤其是去外院,少說身邊也得跟著十幾個人,若是有何事,夫人怕是第一個就知道了。”

她的委婉提醒崔舒若聽懂了,但卻並不在意,而是淡淡笑著,“嗯,我心中有數,你隻管打聽清楚就是。”

鸚哥咬了咬唇,屈膝應是,然後便出門打聽去了。

崔舒若十分坦然,她對鄭衡之沒有半點男女之情,那是崔神佑兩情相悅的男子,不是她的。即便是竇夫人真的問了,她也會另尋由頭說清楚。在兒女親事上,竇夫人因為自己當年的無可奈何吃了不少苦頭,所以對女兒們一貫優待。

沒見趙平娘過了年都要二十了,親事還是沒定下嗎?

這個年紀,換作一般的貴女,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雖說宗室跟皇族的女子出嫁都晚,但再晚最多不過是十八九歲,趙平娘再耽誤下去就錯過花期了。

為此,竇夫人沒少憂心,近來歎氣都變多了。

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眉目,出挑的郎君選了不少,可要麼文弱趙平娘不喜歡,要麼高壯武藝強可人卻粗鄙了些,竇夫人看不上。

一時間就僵住了。

可要讓竇夫人捏著鼻子往下挑的話,她也不甘心。自己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女兒,又是郡主,憑什麼要挑身份低些的,來日出門交際,彆的貴女可怎麼看趙平娘。

不過,也並非全然沒有好消息的,快要過年時,齊國公不知收到了誰家送來的年禮,十分高興,並且私底下想竇夫人透露說平娘的婚事恐怕有著落了。

但多的卻又不透露,非要等到時候再說,氣的竇夫人大冬日嘴巴起泡。

這些還是趙平娘跟崔舒若抱怨,崔舒若才知道的。

趙平娘放言她到時候反正是要親自見見對方的,還得試探試探他的功夫,絕對不能接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隻曉得空談的人做郎婿。

崔舒若當然是大力支持,因為她知道趙平娘會稱心如意的。

趙平娘的堅持,後來真換來了一位既武功不俗,又萬事聽她做主,家資頗豐的郎婿。等到後麵齊國公造反時,對方甚至連牢騷都沒有,當機立斷變賣家產為齊國公招兵買馬。

反倒是崔舒若自己,當趙平娘問她想要尋什麼樣的人時,她支支吾吾的說不出究竟。

可能,以崔舒若的見識和要求,她很難在這個時代尋到稱心如意的人。

不納姬妾隻是最最基礎的,還要誌氣相投,彼此尊重。

趙巍衡跟孫宛娘已經是千古傳唱的帝後佳話,但趙巍衡照樣妃嬪無數,兒女眾多。

崔舒若並不指望能找到眾人眼裡的好郎婿,得到了是錦上添花,得不到也無妨,她隻要能活得逍遙自在,恣意暢快就行。

而在鸚哥打聽清楚鄭衡之去尋趙巍衡的時辰後,崔舒若第二日就去了趙巍衡的院子。

她的理由非常光明正大,並且崔舒若本人也十分理直氣壯。

因為趙巍衡還欠她一本《水經注》!明明在迎親那日說好要送給她的,結果都過去多久啦,愣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所以,崔舒若她要討回來!!!

儘管主要目的是去見鄭衡之,但要回屬於她的《水經注》也相當重要。

等到崔舒若真的進了趙巍衡的院子時,果真撞見了在多寶閣下認真看書的鄭衡之。他雖用的是借口,但為人敦厚好學,卻是實打實的靜心讀書,每翻一頁,都必定是已仔細閱覽過。

崔舒若和他視線正好相撞,崔舒若對他屈膝一福神,他也站起身,腰間溫潤羊脂玉順勢垂下,朝她低頭拱手。

儘管崔舒若和崔神佑長得一摸一樣,鄭衡之也不曾失神的一直盯著她瞧。在能看清崔舒若的麵容後,他就刻意挪開些目光,不叫崔舒若感覺被一直注視著。

二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說話的必要,因為崔舒若身邊跟著浩浩蕩蕩一大群婢女。

趙巍衡也匆匆趕來,他沒想到崔舒若和鄭衡之已經撞上了,趕忙打圓場,“不想叫你們倆撞見了,不妨事不妨事,通家之好,彼此一見不算失禮,哈哈哈。”

在趙巍衡的尷尬笑聲中,鄭衡之主動提出要去外頭臨湖的亭子坐一坐,把地方騰給了兄妹倆。

趙巍衡看著鄭衡之如修竹一般端正的背影,臉上露出笑容,欣賞讚歎,“衡之兄,真君子!”

回身看見崔舒若的時候,態度就隨意多了,不似對待客人還要端著些。

“今日怎麼想到來尋我了?”

崔舒若彎著眼睛,笑眯眯的盯著他,盯得趙巍衡背後一涼,“看來哥貴人多忘事啊,妹妹還是得提醒一二。

迎親當日說好的《水經注》呢?”

麵對崔舒若的質問,趙巍衡顯然也想起此事,他不免氣虛,但還是努力支棱起哥哥的架子,“這書厚重,看起來費眼,不如我尋些民間奇異誌給你,還有坊間的話本子,都很有意思。”

崔舒若任憑趙巍衡想方設法的勸說,就是不開口,靜靜的看著他微笑。

最後趙巍衡隻好偃旗息鼓,“好吧,那你看書時,一定要謹慎仔細,千萬不能邊吃邊看……”

他一邊不厭其煩的叮囑,一邊帶著崔舒若去取書。

臨走前,趙巍衡還依依不舍,目送著崔舒若離開。

當然,他舍不得不是崔舒若,是他珍藏的全套《水經注》。

而崔舒若得到《水經注》後,由於剛剛的鬥智鬥勇,讓她對書的喜愛更上一層樓,整個人透著勝利後的春風得意,走路時眉眼都帶著笑,任誰都能看出她的心情很好。

這樣自信、神采飛揚的模樣,在信奉嫻靜內斂的世家女身上很少能見到。

坐在亭子裡的鄭衡之,不知何時放下書,靜靜的注視著崔舒若。

他的臉上,早已沒了最開始見到崔舒若時的心神激蕩和喜色。

他像是看待陌生人一樣,審視著她。

也許是鄭衡之的目光太過明顯,崔舒若側過頭,也望向了她。她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了,望著鄭衡之的方向,竟慢慢的走了過去。

她身邊的婢女裡,鸚哥自以為知道娘子的心思,雁容和雀音膽子小,從來不敢違逆她的主意,獨獨一個行雪也有眼色的很,隻會在該勸諫的時候勸諫。

至於其他小婢女們,沒見到行雪她們都不說話嗎,即便是猶疑對望,也不敢說什麼,隻能眼睜睜看著崔舒若朝外男走去。

等到了亭子裡時,其他婢女都侍立在外頭,僅僅是行雪她們四個跟著進來了。崔舒若坐下後,她的目光打量過鄭衡之,注意到了那近乎自嘲的笑,崔舒若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讓行雪她們也都出去。

這下連鸚哥都猶豫了,雖說四下空曠,可畢竟孤男寡女,正好共處一個亭子裡。結果這回竟是行雪率先動的身,她如同真正的婢子那樣,遵循主人的吩咐,連問也不問,屈膝退下。

有行雪帶頭,其餘的婢女再猶豫就顯得不敬崔舒若了,於是也都跟著退下。

等她們都走後,鄭衡之看著她,突然開口道:“你不是神佑。”

崔舒若卻說,“我是,但也不是。”

鄭衡之儘量維持冷靜,獨獨是置於膝前緊握到青筋暴起的手泄露了他的心思。但他自幼養成的儀態風骨仍在,隻是注視著崔舒若,等待她的解釋。

崔舒若的臉上看不出神情,毫無波瀾,竟有些不似人間客,“你來了數日,應當早就打聽過我的底細。”

鄭衡之點頭,“夜夢仙人,被收為弟子,記不清前塵,還曾祈雨救並州百姓。”

崔舒若頷首,玉白的脖頸愈是顯得如天鵝般雅致,“此非人力所能及。”

“你的意思是?”鄭衡之眉頭皺起,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如你所想,崔神佑死了,如今活著的依然是崔神佑。”崔舒若說了極為繞口的話,但鄭衡之依舊聽懂了她的話,神情一瞬悲慟。

崔舒若還在繼續,“她的死,也非偶然。”

雖然當時的崔神佑是被人丟棄,可實際上,她應該在崔舒若穿來之前就死了。

“你是說,有人害死了神佑!”鄭衡之溫文爾雅的麵容再也維持不住,他神情銳利,瞳孔放大。

崔舒若點頭,她主動替鄭衡之續了碗茶水,語氣平淡的問,“你要為她報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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