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這倒還真的給防風問住了, 他從未考慮過這樣的事情。
畢竟他在京城有房子住。
細想之後覺得他說得也很有道理,官員上任,互相調動, 舉家搬遷,再怎麼搬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必然是帶上自己能帶的金銀細軟。
自從官員不能在原籍上任的規則出來之後, 所有考中進士做官的官員都是舉家上任, 帶著父母,搬離故鄉告彆家鄉的父老鄉親,沒人能夠從中受到恩惠是真, 四處漂泊也是真。
雖說最低的從九品官員一年的年俸也有四十五石糧食, 能夠十來個人吃, 可這一年四季全家那麼多人吃穿用度,怎麼著都是得花錢的, 確實存不下來錢買房子。
對於底層的這些官員來說也的的確確不太容易,背井離鄉, 一家子都得靠俸祿養活,上頭一年四季給官員的家用補貼數額也是有限的,除非這官員家裡頭人少。
陸生年道:“來中州任職的這些官員, 半數以上祖籍都不是中州的,這些官員在中州沒有根基,上任前家裡的日子若是再清貧一些, 光是這一路過來赴任的路費都很難湊齊, 有一個官員是他們鄉裡唯一一個考中進士的人,家裡條件不好,全村給他湊路費,一路趕著雞鴨羊來赴任, 這些東西是他路上的乾糧。”
防風聽到這些,心裡很難不動容。
如今看來,這個調任製度確實是存在很大的問題。
陸生年道:“幾乎所有的文官拖家帶口地上任,剛到陌生的地方都很難快速地融入其中,就是利用這樣的關係網,將他們拉攏,要麼融入要麼被排擠,大多數官員沒有家底或者背景的支撐,隻能選擇融入,因此西府和總府的官員基本是通過這個手段被串聯起來,自然也就沒人會舉報。”
“即便有些官員不融入,他的家人也會是很好的突破口,就像張州判,他的夫人收受賄賂已經三年了,他卻毫不知情。”
防風:“所以你們就是用這樣的手段,讓整個西府官場和總府的官場全都被你們掌控在手裡?”
陸生年點頭。
防風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
本意調任的規則是想要官員們能夠不受派係影響,勵精圖治為國為民做事,結果卻讓他們擰成了一股繩。
從前他一直覺得官員的俸祿不低,足夠官員一家吃飽穿暖,可今日陸生年這般與她一說,他才發現事情不是這麼回事。
陸生年道:“人際交往是非常耗費財力的一件事情,特彆是在中州這樣的地方,根本就是個無底洞,所有官員家屬聚集在一起,明裡暗裡該送的禮物,該走的人情,一樣都不能少,新上任的官員若非財力雄厚,哪來的錢搞人際關係。”
給比自己官職更高的官員送禮,是官場的潛規則,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陸平生深刻知道其中的苦楚。
他自己就是因為家世不好,娶了商賈之女,這些年每每聽到彆人談論他夫人的身份,或者是排擠他的妻女,他的心中總是很難受。
所以得往上爬,爬到足夠高的位置,就沒有多少人敢對他的家眷指手畫腳。
此時,張中諭也帶著她的夫人來了審訊廳。
陸生年看張中諭此時還堅信自己的夫人沒有收受賄賂,開始有點同情他了。
張中諭對陸生年說:“我夫人並未收受賄賂,你在說謊。”
陸生年淡然一笑,看向張中諭的夫人,“州判夫人,你到底收沒收賄賂?”
州判夫人搖頭,“我沒有,你這是誣蔑,我怎麼可能收賄賂呢?”
陸生年:“州判夫人,如今當著欽差的麵,你敢對天發誓嗎?若是你收了,就全家死絕。”
防風看州判夫人打扮珠光寶氣的,不過也說不準,州判一年的年俸不低,為官多年,說不定能攢下不少錢,打扮得珠光寶氣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也等著州判夫人發毒誓。
若是真的沒有收,這種毒誓發著毫無壓力。
可偏偏她支支吾吾半天,發不出來。
張中諭此時也是十分震驚,“你真收了?”
州判夫人低下頭,不敢看任何人。
這一瞬間,張中諭感覺自己的天都要塌了,指著陸生年說,“我與他爭執,我苦苦維護,你居然真的收了賄賂,你是瘋了嗎?我無數次告訴過你官員收受賄賂是要滿門抄斬的,你怎麼就敢收賄!!”
張中諭想不明白,“我們缺錢嗎?你有十五萬兩的嫁妝,我們的日子不好過嗎?你怎麼就要收受賄賂?”
兩人成婚時,張中諭的夫人帶來了豐厚的嫁妝,足夠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張中諭家出身本身也不算太差,在南州也是小有名氣的官宦世家,一家子為官都是不上不下的位置,夫人嫁給他,也是圖他官宦世家的身份,想要跨越階層,讓家中族人後代都能享受到官學的待遇,將來謀個一官半職。
足足十五萬兩的嫁妝,這麼多年也沒有什麼太多值得花錢的地方,即便是一些人際交往走動,他的官職並不低,為什麼要收受賄賂。
張中諭覺得他們現在的日子明明就很好過,他再熬些年,官職再高一些,不管是調任哪個州,都能把日子過好。
州判夫人被他這麼一凶,眼淚奪眶而出,“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那些糧票算賄賂,大家一起打馬吊,知州夫人拿糧票當做銀錢抵押,她說可以去換糧食,我就讓人去換了,轉頭她告訴我這是賄賂,她的身份那麼高……”
防風問:“你口中的知州夫人是前任知州杜海亭的夫人,還是如今這位知州沈塬的夫人?”
這兩位夫人的身份都很高。
杜海亭的夫人是前任戶部尚書房秋景的女兒,是真正的官宦權臣的貴女。
沈塬的夫人是京州中州行省省常紀無煥之女,紀無煥統領中州行省六院。
中州各大官員歸省常管理,省常品級隻比尚書低半級,行省衙門類似於小朝廷,下轄六院,均由省常一人統管,可隨時進京城麵見君上。
州內官員調任他是有權作出安排的。
州判夫人道:“是杜海亭的夫人。”
防風鬆了一口氣。
這要是沈塬也參與其中,連他的夫人也知情,並且是幫凶,那這紀無煥怕是也難逃其中。
防風轉頭問陸生年,“知州沈塬可曾參與其中?”
陸生年搖頭,“不曾。”
沈塬出身京城沈家,他的父親在哥舒一家被貶回北州時,先是官至內閣大學士,後來又做了丞相,景照十六年夏天突發心疾在家中去世。
如今牌位被供奉在聖堂之中,能入聖堂被供奉的都是生前有突出貢獻的官員,無論文官武官。
每年君王都要攜全族前往聖堂祭拜,吃齋念佛七日。
聽到這個肯定的答案時,防風懸著的心可算是徹底地放下了。
沒參與其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