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公婆們敬完茶後,瑛瑛本是該再去薛老太太的院子裡向她請安,可薛老太太稱病不見,隻讓身邊的婆子遞了一匣子東珠給瑛瑛做見麵禮。
龐氏有意讓這對小夫妻多相處一會兒,便笑著對薛懷說:“我們也不留你們用午膳了,你們先回去吧。”
薛懷自然沒有異議,瑛瑛行了禮後也跟著他一齊退出了霽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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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鬆柏院,薛懷一徑便鑽入了書房,瞧著是不願往正屋裡去的樣子。
瑛瑛心下有些失望,麵上卻不顯。
她將秦嬤嬤喚進了裡屋,並將妝奩盒裡唯一還算瞧的過眼去的金釵賞賜給了她。
“我初來乍到,連夫君的喜好也不知曉,還請嬤嬤賜教。”瑛瑛謙和有禮地說道。
秦嬤嬤本是瞧不起瑛瑛的出身,也惱怒她癡纏上薛懷的行徑,害得她家的世子爺斷了尚主之路,又與薛老太太生了齟齬。
可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且瑛瑛說話時擺足了柔順的姿態,話裡話外問的也是如何伺候薛懷的要領。
木已成舟,秦嬤嬤不欲再難為瑛瑛,便答道:“世子爺喜靜,平時休沐在家隻愛看書,也不許人進去伺候,有時會忙的連飯也顧不上吃。”
“多謝嬤嬤提點。”瑛瑛又問:“夫君可有愛吃的菜色?”
秦嬤嬤歎息著搖了搖頭:“世子爺不喜鋪張浪費,於吃食一事上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喜好,餐餐都隻求裹腹而已。”
瑛瑛東一句西一句問罷,才將話頭引到了丫鬟們的身上,“夫君身邊可有哪個伶俐的妹妹伺候著?我剛進門,正想與她們見上一麵呢。”
世家大族的王孫公子成人之後身邊總會添幾個教人事的通房丫鬟,瑛瑛不知薛懷會不會是那個例外。
隻見秦嬤嬤怔惘地抬起頭,而後便以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麵色開口道:“世子爺身邊沒有丫鬟伺候,隻有兩個跑腿的小廝,一個叫詩書,一個叫五經。”
瑛瑛聽得這兩個小廝如此古板晦澀的名字,說不準心下是高興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
她既高興於薛懷的潔身自好,克己複禮,即便薛懷不喜她,也定然不會鬨出什麼寵妾滅妻的醜事來。
又失望於薛懷的不近人“情”,他仿佛一個無欲無求的活佛,不近女色、不愛口腹之欲,更無其餘的消遣愛好。
這樣的人,以詩書為伴,以堅韌的品性築起牢牢的心防。
最難打動。
瑛瑛謝過秦嬤嬤的提點,把將自己悶在正屋思索了半個多時辰。
小桃也在旁為她出謀劃策,隻是瑛瑛於詩書上並無半分造詣,想要投其所好也無能為力。
眼瞧著瑛瑛犯起了愁,小桃便道:“夫人最大的倚仗便是美貌,君子隻是品行端雅而已,又不是柳下惠,夫人日日在世子爺跟前晃眼,奴婢就不信他不動心。”
瑛瑛想日久天長地待在承恩侯府,想活的有尊嚴、有體麵,最要緊的,就是要儘快與薛懷圓房。
這場婚事她得位不正,直到她與薛懷有了夫妻之實,並誕育下子嗣之後,她才能真真切切地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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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懷正在書房裡翻閱著築壩固堤之類的古籍。
他正為了江南的水患懸心,可戶部與工部不以為意,陛下也隻是命人下方賑災銀兩,全然不把災民將來的生計放在心上。
若是河堤不穩,年年暴雨時節都會引起水患,百姓們自會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他潛心鑽研於書籍之中,將身子的外欲拋之腦後,足足在書房裡待了三個多時辰,卻連水都沒喝上一口。
門外的詩書和五經早已習慣了這樣滅絕人欲的薛懷,若是哪一日他棄下書本,大快朵頤地品酒吃菜,或是左擁右抱姬妾丫鬟,那才會讓他們大跌眼鏡。
“本以為爺娶了新夫人後,總會分出些神與夫人對鏡描眉、紅袖添香,誰成想還是和從前一樣。”詩書搖搖頭道。
“誰說不是呢。”五經也歎道。
晚膳前夕,金澄澄的斜陽灑落大地,鬆柏院內各處都是一片祥和寂靜的模樣。
此時的薛懷才察覺出了饑腸轆轆的餓感,他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書籍,吩咐詩書和五經傳膳。
詩書怕他在書房裡囫圇地用過膳後又要苦陷書海,當下便靈機一動,笑著說道:“今兒是爺和夫人大婚第二日,若是爺一整日都待在書房裡,外頭的人該議論夫人不得爺的歡心了。”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道理薛懷自然懂得。
縱然他與瑛瑛的這樁婚事裡有諸多不堪在,可這世道待女子素來要比男子嚴苛的多,男子尚且能納妾添婢,女子卻隻能以夫為天,謹訓婦德。
薛懷不喜瑛瑛,卻也不想為難一個嬌嬌怯怯的弱女子。
承恩侯府內的流言蜚語時常比刀子還鋒利,二嬸不就被折磨得生生換了副性子嗎?
況且瑛瑛,還那麼容易落淚。
去正屋用膳於薛懷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對瑛瑛來說卻是賴以生存的倚仗。
思忖之後,薛懷便擱下了手裡的古籍,道:“我這就過去。”
薛懷走去正屋的時候,瑛瑛正想親自去書房請他過來用膳,兩人冷不丁在抄手遊廊上相遇,霎時便讓瑛瑛喜的眉開眼笑。
“夫君來了。”
寂靜慣了的鬆柏院裡,還是頭一回響起這般雀躍如鶯啼般的女聲。
她的喜悅讓薛懷生出一分尷尬。
瑛瑛卻恍然未覺,笑盈盈地與薛懷說起晚膳的菜肴:“有酒釀圓子、蝦丸雞皮湯、酒釀清蒸鴨子、東坡肘子、炙鹿肉,夫君可有什麼中意的菜色?”
她笑時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嬌憨的笑容裡儘是將要享用美食的興奮。
僅僅為了能一飽口福,便高興成了這般模樣。
薛懷自己用晚膳時隻一菜一湯便囫圇了過去。
他在富貴錦繡的金石堆裡過著如苦行僧般的克己日子,是因他心性堅韌,並無濃厚的七情六欲。
可如今他眼睜睜地瞧著瑛瑛為了豐盛的菜肴而高興的眉飛色舞。
卻頭一回生出了個疑惑。
民以食為天。
他是否過於執拗,壓抑著生而為人的天性,以至於連這般平淡的喜悅也不曾擁有過?!